冷宫废墟之上,烟尘弥漫。高淮与血修罗如同鬼魅般退走,千面狐亦匿入黑暗,只余下劫后余生的众人与那仍在缓缓坍塌的地陷深坑。刺耳的紫色信号焰火余烬犹在夜空飘散,远方皇城核心区域隐隐传来金锣急鸣与杂沓奔跑之声。
“宫里…出大事了!”莫小七脸上油彩被汗水浸得模糊,喘着粗气,眼神惊疑不定。若非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方才众人绝难在高淮与血修罗围攻下生还。
“管不了那么多!”鲁陵川拄着半截门栓,胸膛剧烈起伏,伤口鲜血汩汩,“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柳如絮搀扶着气息虚浮、双臂染血的林惊澜,目光扫过那深不见底的地陷黑洞,沉声道:“心引已毁,龙脉暂安。按师父所言,当务之急是救出林伯父!走!”
众人相互搀扶,强提一口真气,趁着夜色与混乱,循着莫小七凭借“引路灯盘”规划的隐秘路径,如同惊弓之鸟,仓皇逃离这死寂的冷宫禁苑。身后,崩塌的轰隆声与宫中越来越响的警报交织,仿佛一曲死亡的序章。
秦淮河畔,一艘破败不堪、早已废弃的画舫静静停泊在芦苇深处。湿冷的河风裹挟着水腥气灌入腐朽的船板缝隙。舱内,一盏孤灯如豆,映照着几张疲惫不堪的脸。
朱大常正龇牙咧嘴地给鲁陵川后背几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敷上金疮药。青鸾蜷缩在角落,捧着莫小七递来的温水小口啜饮,脸上毫无血色。林惊澜盘膝而坐,眉头紧锁,柳如絮双掌抵在他后心,精纯的玄阴真气如涓涓细流,小心翼翼梳理着他体内因强催金针而几近崩溃的经脉乱流。双臂的伤势在纯阳地气温养与柳如絮真气温抚下,虽不再渗血,但经脉撕裂的剧痛依旧如跗骨之蛆。
“他奶奶的!那老阉狗的血修罗,刀上淬的毒真够劲儿!”鲁陵川闷哼一声,药粉刺激得伤口火辣辣地疼,“要不是大师兄的金针破邪,老子这条命就交代在冷宫了!”
“还有那千面狐的尸傀,简直不是人揍的!”朱大常心有余悸地揉着还在麻痹的屁股,“道爷我…”
“嘘!”莫小七突然竖起耳朵,脸色骤变,“有船!”
众人心头一凛,瞬间平息!
芦苇丛外,水波轻响。一艘不起眼的乌篷小舟无声滑近,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夜色中飘摇不定。舟上两人,皆作寻常渔夫打扮,蓑衣斗笠遮面,一人摇橹,一人警惕地扫视着河岸。
“不像东厂的鹰爪…”青鸾低语,“倒像是…暗桩探子。”
摇橹的渔夫似乎在侧耳倾听什么,片刻后,朝着芦苇深处低唤了一声,声音嘶哑:“老刘?刘御史?是您吗?”声音带着急切与试探。
众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疑惑。御史?宫中剧变竟与此有关?
无人回应。只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
那渔夫叹了口气,声音透着绝望:“完了…刘大人怕是凶多吉少…东西带不出来,我们…我们如何向外面交代?”他声音虽低,但在寂静的河岸格外清晰。
“噤声!”另一渔夫警惕地按住同伴肩膀,“东西带不出,命也得保住!走!”他猛地一撑竹篙,小舟如离弦之箭,迅速调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画舫内,死寂一片。刘御史?带东西?外面交代?只言片语,却透露出巨大的信息量与不祥的预感!
“朝廷御史…宫内剧变…他们要带出什么东西?”柳如絮秀眉紧蹙,“难道是…”
“与我父亲有关!”林惊澜猛地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苦玄师父曾言,父亲林镇远被囚天牢九重!今日宫中剧变,又恰逢他们毁去心引,这其中必有惊天关联!那位“刘御史”,极可能知晓父亲下落,甚至握有至关重要的证据!
“必须找到那个刘御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林惊澜声音斩钉截铁,不顾柳如絮劝阻,挣扎起身,“冷宫惊变,宫门必然戒严。高淮的爪牙定在满城搜捕我等!小七,可有办法混进宫去?”
莫小七摩挲着下巴,看着破窗外秦淮河中倒映的点点灯火,眼珠滴溜溜乱转:“硬闯是找死。不过嘛…”他嘿嘿一笑,拍了拍身边那个鼓囊囊的“百宝戏箱”,“办法总比困难多!但要混进宫打听消息,光靠易容不够,得找个‘由头’,还得是宫里急需的那种…”
“道爷我有主意!”朱大常突然一拍大腿,眼中贼光闪烁,“宫里不是出了乱子吗?乱则生疫!道爷我号称‘赛华佗’,专治疑难杂症!咱们可以扮成太医局征召的民间神医,进宫‘防疫’!”
“你这胖子,主意倒是够贱!”莫小七眼睛一亮,“不过…妙啊!疫病猛于虎,宫中贵人最是惜命!此乃绝佳由头!嘿嘿,神医?好!柳仙子气质清冷,扮个医术高超的女道医!大师兄嘛…嗯,就委屈点,装成感染疫病、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少爷,由‘赛华佗’亲自护送进宫诊治!鲁大哥和青鸾妹子扮随从!我呢,就委屈当个引路的太医局小吏!”
他一边说,手下动作快如闪电,各色易容材料翻飞。不多时,众人再次改头换面。柳如絮一身青色道袍,手持拂尘,面容清冷孤傲。朱大常粘上假须,穿上八卦道袍,背着装满瓶瓶罐罐的药箱,一副仙风道骨模样。林惊澜则被涂得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由鲁陵川和青鸾扮作的家仆抬着。莫小七则换上低级文吏的服色,腰悬一枚伪造的太医局腰牌。
“记住,我们是太医局张副使紧急征召的‘玄素门’高人,入宫防控不明恶疾!胖子你是门主‘赛华佗’朱一帖!柳仙子是你师妹‘玄冰圣手’!大师兄是金陵富商林员外染病之子!”莫小七仔细交代,“腰牌只能混到西华门,进去后见机行事!”
天色微明,西华门前已然戒严。盔甲鲜明的禁军杀气腾腾,盘查异常严格。宫墙之内,隐约传来压抑的哭喊与兵甲碰撞声,气氛肃杀凝重。
“站住!宫门重地,闲杂人等速退!”守门校尉厉声喝止这支奇特的队伍。
莫小七点头哈腰上前,递上腰牌:“军爷辛苦!小的是太医局书吏莫小乙!奉张副使之命,特请来‘玄素门’的朱门主和玄冰仙子,入宫为贵人诊视那…那急症!”他故意压低声音,一脸讳莫如深。
校尉狐疑地打量着“仙风道骨”的朱大常和“清冷出尘”的柳如絮,又看看担架上气若游丝、面如金纸的“林少爷”,目光落在腰牌上:“张副使?未曾听闻征召外人!腰牌留下,人先等着!”
“军爷!事急从权啊!”莫小七哭丧着脸,凑近低语,“听闻…听闻昨晚冷宫那边塌了,秽气冲天!好些贵人早起就高热不退,身上起红斑…张副使头发都快急白了!这才让小的连夜出宫寻访高人!这位朱门主一手‘金针渡厄’,专克邪毒恶瘴!玄冰仙子的‘玄玉手’更能隔绝秽气!再耽搁…小的怕担待不起啊!”他一边说,一边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飞快塞入校尉手中。
校尉掂量着银子,又看着“林少爷”那副随时要断气的模样,再联想到宫中确实流传着诡异疫病的风声,不由得心头动摇。他仔细检查了腰牌,又盘问几句“玄素门”的来历,见莫小七对答如流,朱大常和柳如絮气度不凡,终是挥了挥手:“进去吧!动作快点!若有差错,小心人头!”
众人心中暗松一口气,抬着担架快步进入宫门。宫内气氛更是紧张压抑,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太监宫女行色匆匆,面带惊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与恐惧。
“分头打探!”莫小七压低声音,“重点是天牢方向、冷宫后续,还有昨夜哪位御史出了事!半个时辰后,在御花园西北角假山后汇合!胖子,你跟我走!柳仙子,你护着大师兄,往太医局方向靠,那里人多眼杂,反而安全!”
众人依计行事。
柳如絮与扮作家仆的鲁陵川、青鸾抬着林惊澜,混在往来奔走的宫人中,向太医局方向缓缓移动。林惊澜半闭着眼,灵觉却提升到极致,捕捉着四周的只言片语。
“…刘御史…真惨…” “…诏狱那边…疯了似的…” “…血…到处都是血…” “…听说是为了…虎符…血诏…” “…林镇远…翻案…”
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惊雷,在林惊澜脑中炸响!刘御史!诏狱!虎符!血诏!翻案!父亲的名字!
“如絮…”林惊澜虚弱地唤了一声,指尖在柳如絮掌心飞快划了几个字:诏狱!刘!
柳如絮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调整方向。
刚转过一处回廊拐角,前方甬道上赫然出现一队东厂番子!为首者身材矮胖,面颊浮肿,双手拢在袖中,绿豆小眼闪烁着阴毒的光芒,正是“碧磷针”!
冤家路窄!
碧磷针显然也认出了这支“玄素门”的队伍!虽然他无法确定是否易容,但那抬担架的魁梧“家仆”(鲁陵川)身形太过醒目!
“站住!你们是哪个宫的?”碧磷针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扫过担架上的林惊澜和柳如絮。
柳如絮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清冷,微微稽首:“贫道玄素门玄冰,奉太医局张副使之命入宫诊疾。这位是我师兄朱门主的病人。”
“诊疾?”碧磷针冷笑一声,踱步上前,绿豆眼死死盯着林惊澜蜡黄的脸,“什么病?脸黄得像死人?我看…像是中了奇毒吧?”他袖中的手指微动,一股几乎无法察觉的甜腥气味悄然弥散!
蛊毒!他想试探!
“师兄!”柳如絮清叱一声,玄阴真气瞬间外放,在身前形成一道无形的冰寒气墙!那甜腥气味撞上气墙,发出“滋滋”微响!
“大胆妖道!竟敢在宫内施展邪术!”碧磷针眼中凶光爆射,“给我拿下!”
数名番子拔刀扑上! “动手!”鲁陵川怒吼,将担架往青鸾身边一推,如同下山猛虎,挥舞着藏在担架下的半截青铜门栓,狠狠砸向冲来的番子!门栓带起呼啸风声,势大力沉!
“嘭!” 一名番子连人带刀被砸飞出去! 柳如絮玉指连弹,玄阴指力如暴雨梨花,精准射向番子手腕、膝盖!惨叫声中,数人兵器脱手,跪倒在地!
“好个玄素门!”碧磷针怪叫一声,双手猛地从袖中扬起!数十点碧绿磷光如同炸窝的马蜂,带着刺耳的嗡鸣,铺天盖地射向柳如絮和抬着林惊澜的青鸾!
碧磷万蛊针!见血封喉!
柳如絮瞳孔微缩!如此密集的毒针,护住自己尚可,但后面的青鸾和林惊澜必然无法幸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看小爷的‘七彩祥云’!”一声怪叫从侧方假山顶传来!只见莫小七如同大鸟般扑下,手中五彩折扇猛地一挥!大片闪烁着七彩光芒的粉末如同云霞般洒落,瞬间笼罩了那蓬碧绿毒针!
“嗤嗤嗤嗤——!” 七彩粉末与碧磷毒针接触,竟爆发出细密的彩色火花!大部分毒针被这奇异的粉末抵消、腐蚀,只有寥寥数根穿过“云霞”,被柳如絮轻松击落!
“又是你这戏子!”碧磷针又惊又怒,猛地一拍腰间一个鼓囊囊的皮囊!“嗡嗡嗡!”一群通体碧绿、背生血刺的毒蛊呼啸而出,直扑莫小七!
“道爷在此!”朱大常的声音从碧磷针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绕到了后面,肥胖的身子异常灵活,举起一个黑乎乎的陶罐,狠狠砸在碧磷针脚下!
“嘭!” 陶罐碎裂!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硫磺、雄黄、硝石和无数辛辣药材的刺鼻烟雾猛烈爆发开来!
“咳咳咳!呕——!”碧磷针猝不及防,被这恶臭烟雾呛得涕泪横流,剧烈咳嗽,连那些碧绿毒蛊都如同撞上无形墙壁,惊恐地四散乱飞!
“走!”莫小七趁机洒出几枚烟丸,爆出大团烟雾遮蔽视线,拉起朱大常,与柳如絮等人汇合,迅速遁入旁边的宫殿群阴影中。
碧磷针气得哇哇怪叫,却不敢在宫内闹出更大动静,只能眼睁睁看着目标消失在迷宫般的宫阙间。
御花园西北角,僻静的假山洞内。
众人惊魂未定,朱大常还在拍着胸口顺气。莫小七脸色却阴沉得可怕:“打听到了!昨夜出事的,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刘正风刘大人!他趁宫中剧变,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潜入诏狱深处,似乎想见什么人!结果被高淮亲自带人堵在诏狱第三库!据说…当场格杀!诏狱第三库…传闻那里关押的,都是涉及当年‘附逆案’的要犯!”
“诏狱第三库…父亲!”林惊澜双目赤红,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刘御史冒死潜入,极有可能就是为了见父亲林镇远!
“还有更紧要的!”莫小七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从怀中掏出一个染血的油布小包,“我在刘御史可能藏身的一处废弃柴房角落找到的!压在砖缝里!”他小心翼翼打开油布。
里面并非地图,而是半幅残破的黄色绢帛!帛上字迹殷红如血,仓促而潦草,赫然是以血书写!
“……臣刘正风冒死泣血以闻:忠勇坊林镇远公,蒙天大冤!公入宫行刺,实为毁婆罗邪‘朽木心引’,阻‘不朽龙巢’邪祭!事败被擒,囚于诏狱第三库‘天’字号!燕王恐阴谋败露,悍然屠戮林府满门,栽赃附逆!此乃公临刑前血书残片,托付于臣…上有龙钮暗记为证!公嘱:虎符非逆证,乃先帝密赐…监察‘龙巢’之信物…持之可…可…”
血书至此断绝,最后几个字被大片污血浸染,模糊不清。但绢帛一角,一个模糊却威严的龙形暗记,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
血诏!林镇远的血诏!
空气仿佛凝固了。假山洞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忠勇坊惨案,十年沉冤,真相竟是如此惨烈!林镇远非但不是附逆叛臣,反而是孤身刺王、意图毁去祸国邪器的英雄!而那场灭门血案,竟是燕王朱棣为掩盖滔天阴谋、杀人灭口的毒计!
林惊澜浑身颤抖,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与焚天之怒冲垮了理智!他猛地抓向那半幅血诏!
就在这时!
“嘎——!”
一声凄厉的乌鸦嘶鸣,毫无征兆地在假山顶炸响!紧接着,洞外传来纷乱急促的脚步声和尖锐的铜哨声!
“在那边!假山后有动静!” “围起来!一只苍蝇也别放走!”
高淮那阴冷如毒蛇的声音穿透石壁,清晰传来:“林惊澜!交出破邪金针和血诏…本督主留你父全尸!”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