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东大会,这场决定了秦氏帝国未来数十年命运的战争,终究以一种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式,落下了帷幕。它的过程充满了刀光剑影的戏剧性,而它的结局,却弥漫着令人不忍卒睹的悲剧色彩。
会场的灯光依旧明亮,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与血腥味,却仿佛是实质的,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人们交头接耳,声音却被刻意压制,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刚刚经历过一场“核爆”的废墟。
史蒂文·李,那个不久前还手握胜券、以颠覆者姿态君临会场的华尔街精英,此刻却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荣耀与灵魂的蜡像。他最终被贴上了“骗子”与“野心家”的标签,在数名神情肃穆的安保人员“护送”下,被“请”离了这片他曾以为唾手可得的领地。
他离开时,没有挣扎,没有咆哮,甚至没有一句辩解。只是失魂落魄,步履蹒跚,宛如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行尸走肉。那身剪裁完美的阿玛尼西装,此刻看来竟有些滑稽的宽大,松垮地挂在他那瞬间垮塌下去的肩膀上。来时的意气风发与睥睨众生的傲慢,都已碎裂成粉末,被无情地碾进了这片他永远无法再次踏足的地毯里。
而秦若菲,则以一种近乎悲壮的、献祭般的姿态,赢得了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
在经历了那场足以载入秦氏集团史册的风暴之后,元老会以前所未有的效率与团结,达成了一致。大会全票通过了罢免史蒂文·李一切临时职务的提议,并在一片复杂的寂静中,正式任命秦若菲为秦氏集团新一任的总裁,兼任董事长。
当那枚由整块和田玉雕琢而成、象征着秦氏至高权力的龙纹印章,由德高望重的王叔亲手交到她手中的那一刻,台下终于爆发出了雷鸣般的、仿佛要掀翻屋顶的掌声。这掌声里,有庆幸,有拥戴,有敬畏,也有着对一场风暴终于平息的如释重负。
她,秦若菲,终于如愿以偿。
在这场赌上了所有尊严与未来的战争中,她笑到了最后,成功登上了那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独属于她的王座。
只是,王座之上的女王,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
镁光灯下,她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凛冽的苍白。那双曾经如同星辰般明亮而骄傲的眼睛里,所有的光芒都已熄灭,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疲惫,与空洞。
当晚,江畔公馆顶层。
依旧是那个可以将半座青石市的璀璨夜景尽收眼底的露台,夜风带着江水的湿润气息,清冷地拂过。
依旧是那张曾经见证了我们达成“魔鬼契约”的、由黑胡桃木打造的长餐桌。桌面的倒影里,城市的万家灯火,如同被打翻的钻石,铺满了整个天际。
只是,这一次,桌上没有丰盛精致的晚宴,没有庆祝胜利的香槟塔,甚至没有一束象征喜悦的鲜花。
只有一瓶孤零零的,静静躺在冰桶里的,82年拉菲。以及两只在夜色中折射出淡漠光泽的、纤细的高脚杯。
这是一场庆功宴。
一场只有胜利者与胜利者参加的、两个人的庆功宴。
然而,空气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与亢奋。
只有一种比西伯利亚的冬夜,还要刺骨、还要漫长的冰冷。
秦若菲已经换下了那身如同戎装般笔挺的职业套装,穿上了一件质地柔软、宽松舒适的真丝睡袍。深宝蓝色的丝绸,衬得她的肌肤愈发苍白。一头海藻般的长发,未经打理,随意地披散在肩上,几缕发丝被夜风吹起,拂过她毫无血色的唇。
她卸下了所有的妆容,褪去了所有用以伪装和战斗的盔甲,露出了一张苍白而憔??的、属于她自己本来的脸。
此刻的她,看起来不再是那个在股东大会上舌战群儒、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女王。
更像一个,在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风暴过后,从废墟中独自爬出来的、侥幸存活的普通女孩。疲惫,脆弱,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硬的平静。
她默默地,用一种近乎机械的、优雅的动作,为我,也为她自己,都倒上了满满一杯红酒。那猩红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缓缓摇晃,像一捧刚刚凝固的鲜血。
然后,她举起了酒杯。
“……敬,胜利。”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一片羽毛,无声地飘落在寂静得可怕的夜色里,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我也默默地举起酒杯,与她的杯沿,在空中轻轻地碰了一下。
“叮——”
一声清脆而孤单的回响,在空旷的露台上扩散开来,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寂寥。
“敬,胜利。”
我仰起头,将杯中那猩红的、象征着我们共同罪恶与荣耀的液体,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着顶级佳酿特有的、复杂而醇厚的芬芳。只是今晚,这芬芳里,似乎多了一丝无法言喻的苦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味道。
“……谢谢你。”
秦若菲没有喝酒,只是端着酒杯,目光越过我,投向了窗外那片由她亲手打下的、星辰大海般的江山,轻声说道。
“没有你,我赢不了。我会死得很难看。”
“我知道。”我平静地回答,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到了这一步,我们之间,早已不再需要任何客套的谦虚,或是虚伪的推诿。我们是共犯,是彼此最锋利的刀,也是唯一能看透对方底牌的人。
沉默,如同涨潮时的海水,无声无息地,在我们之间蔓延、上涨,渐渐淹没了整个空间。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她看着她的帝国,我看着杯中残余的红色酒渍。时间,仿佛又一次被按下了慢放键。
良久,良久。
我还是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比死亡还要压抑的寂静。
因为,在这片冰冷的废墟之上,还有一件事,是我心中唯一残存的、柔软的、甚至可以称之为“期盼”的东西。
“……孩子,还好吗?”
我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随口一问,平静,淡然,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我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我的指尖,在桌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在那场充满了原始的权力、征服与交易的缠绵之后,这个还未成形的小生命,已经成为了我内心深处,唯一与这个冰冷世界相连的、温暖的纽带。
它像一根无形的、却无比坚韧的锚。
将我这艘在欲望与仇恨的黑海中漫无目的漂泊了太久的孤舟,重新与一片名为“未来”的港湾,连接了起来。
它,是我在这场豪赌中,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