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的河床像一道裸露的伤疤,蜿蜒在灰暗的天空下。队伍瘫倒在冰冷的鹅卵石上,除了粗重的喘息和偶尔因牵动伤口而发出的压抑呻吟,再无声响。空气中弥漫着腥臭、血腥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绝望的气息。
李明依旧昏迷,脸色苍白,王姐用找到的最后一点干净布条蘸着珍贵的水,小心地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和手臂伤口周围的血污。小孙和小张靠坐在一起,眼神空洞地望着浑浊的河水,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张翰博士则蹲在河边,机械地用手摇滤水器取水,动作迟缓,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启靠在一块被水流冲刷得光滑的巨石旁,目光死死盯着来时的方向。厂房和树林静默地立在那里,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吞噬了刚才的厮杀与那个沉默的背影。陈深……他还活着吗?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愧疚和无力感。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
突然,下游方向的河道拐弯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石子滚动声!
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小张猛地抓起消防斧,王姐将小孙护在身后,连张翰博士也停下了滤水的动作,惊恐地望过去。
一个身影,踉跄着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是陈深!
他浑身上下布满尘土和暗红色的血渍,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那件深色户外服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左肩处一片濡湿,颜色深暗。他脸上依旧涂着油彩,但此刻显得有些斑驳,嘴角残留着一丝干涸的血迹。他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那张金属弩,但弩身也沾满了污秽,走路时脚步明显有些虚浮。
他还活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冲上林启心头,是庆幸,是狂喜,更是如释重负的虚脱。他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过去。
“陈深!你……”
陈深抬起手,示意他不用扶,自己靠着河岸坐了下来,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眉头狠狠皱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深吸了几口气,才用沙哑至极的声音开口,言简意赅:“甩掉了。暂时。”
只有三个字,却仿佛耗尽了力气。他闭上眼,调整着呼吸。
林启看着他肩头那片不断扩大的暗红色,心脏一紧。“你的伤……”
“死不了。”陈深打断他,睁开眼,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昏迷的李明身上,“他怎么样?”
“昏迷,可能骨折。”王姐连忙回答,看着陈深的伤口,下意识地想过去处理,却被陈深一个眼神制止。
“先管他。”陈深的声音不容置疑,“我自己的伤,心里有数。”
他挣扎着从自己破烂的背包里取出一个小的急救包,手法熟练地给自己清洗、上药、包扎肩头的伤口,动作快而精准,仿佛经历过无数次。那伤口是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像是被某种粗糙的利器划过。
众人看着他沉默地处理伤口,那平静下面隐藏的坚韧和狠厉,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心悸。这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
包扎完毕,陈深吞下两片不知名的药片,再次闭上眼睛休息。气氛依旧沉重,但因为他活着归来,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感总算消散了一些。
“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小孙怯生生地问出了关键问题。
林启看向陈深,现在,他更加依赖这个神秘同伴的判断。
陈深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说:“这里不能久留。血腥味太重,刚才的动静也可能引来别的东西。必须尽快离开河道,找个更隐蔽的地方。”
“可是李明的伤……”王姐担忧道。
“抬着走。”陈深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或者做个简易担架。总之,不能停。”
现实残酷,没有更多选择。林启点了点头,开始指挥:“小张,找些结实的木棍和藤蔓,我们做担架。王姐,博士,帮忙照看李明和陈深。小孙,注意警戒下游方向。”
众人再次行动起来,尽管身心俱疲,但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们。
简易担架很快做好,用两根较直的树干和撕开的背包带、藤蔓固定。将李明小心地挪到担架上后,队伍再次启程,这次由林启和小张抬着担架,王姐和小孙在一旁协助,张翰博士背着大部分物资,陈深则坚持自己行走,手持金属弩,走在队伍侧翼负责警戒。
他们离开了干涸的河床,重新钻入地势相对较高的山林。陈深选择了一条更加难走、但更为隐蔽的路线,尽量避开任何可能有人迹或者开阔地带。
一路上,陈深更加沉默,他的脸色在苍白与因低烧引起的潮红之间变换,但眼神始终锐利,如同盘旋在天空的猎隼,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他的存在,像一根绷紧的弦,提醒着所有人危险从未远离。
傍晚时分,他们找到了一处被茂密藤蔓遮掩的山体裂缝,内部空间不大,但足够几人容身,入口狭窄,易守难攻。
将李明安置在最里面,众人才终于得以彻底喘息。王姐立刻检查李明的状况,还好,虽然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她又想去查看陈深的伤口,再次被陈深无声地拒绝。
“我需要静养。”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靠在裂缝内侧的岩壁上,闭上了眼睛,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林启拿出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亮起。他输入:
林启:已脱离铁砧镇区域,暂时安全。李明重伤昏迷,陈深受伤。请求下一步指示及医疗建议。
元:位置确认。安全等级:临时。
元:医疗建议:针对骨折伤员,保持固定,避免移动。寻找天然夹板(木板、直枝)加固。观察有无内出血迹象(腹痛、意识模糊加重)。
元:针对撕裂伤,保持伤口清洁干燥,定期更换敷料,警惕感染发烧。可用野外常见止血消炎草药(如蒲公英、车前草捣碎外敷,如有)。
元:下一步指令:当前位置休整48小时。优先处理伤员,恢复体力。
元:后续路线将绕过所有已知人类聚集点,以规避风险。目标:直接前往‘烛龙’基地。预计路程剩余约200公里。
绕过所有人类聚集点?直接前往“烛龙”?这意味着他们将在更原始、更危险的荒野中穿行超过两百公里!带着两个伤员!
林启感到一阵眩晕。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他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将“元”关于医疗的建议低声告诉了王姐,并将后续路线的大致情况简单说了一下,隐去了“绕过所有人类聚集点”和具体里程数,只说是更隐蔽的路线。
王姐点了点头,脸上忧色更重,但没有多说,只是默默记下草药的名字,打算天亮后就在附近寻找。
夜色渐深,山风透过裂缝吹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众人挤在一起取暖,轮流守夜。
林启负责下半夜。他坐在裂缝口,抱着冰冷的电脑,看着外面被繁星点缀的、冷漠的夜空。身后是同伴们压抑的呼吸和梦呓,身前是无尽的、充满未知危险的黑暗。
陈深的断后,李明的重伤,像两记沉重的耳光,打碎了他最初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不是一场冒险,这是一场用血肉铺就的、通往渺茫希望的残酷行军。
“元”的指引依旧清晰,但代价,却需要他们用身体和生命去支付。
他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陈深模糊的轮廓,那个男人即使在睡梦中,身体似乎也保持着某种警觉的姿势。
信任,在血与火的考验中,变得既脆弱,又不得不更加依赖。
铁与血的回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而他们的路,还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