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奈孤身一人站在原地。
黑色的发丝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轻轻吹动,几缕碎发拂过她白皙的脸颊,带来若有似无的痒意。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完全超乎想象的梦幻景致,黑曜色的眼眸因震惊而微微睁大,倒映着云海中缓缓游弋的巨鲸阴影与远方交错飞过的龙群。
一时之间,她竟忘了言语,也失了所有动作,仿佛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生怕惊扰了这片过于完美的幻梦。
然而,这份初临贵地的震撼与纯粹视觉上的惊艳,并未持续太久。
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一股极细微、若有似无的排斥感,如同无形的水波,从四面八方静谧地渗透而来,无声无息地将她包裹。它不带任何尖锐的敌意,没有攻击性,却无处不在,绵密得令人窒息。
脚下那片原本柔软如绒毯的草地,似乎在她落脚的那一刻起,就极其微妙地变得有那么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仿佛在她鞋底之下绷紧了身体。
空气中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的纯净元素能量,在她尝试着用精神力去轻轻触碰、沟通时,表现出一种近乎惰性的迟钝和疏离的抗拒,宛如触碰到了滑不留手的琉璃。
这种感觉极其隐晦,微妙到近乎错觉。
若非她身负创世与生命双重神格,对世界本源的波动感知敏锐到了极致,恐怕根本无从察觉这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排斥。
林奈微微蹙起了眉头,一丝疑虑悄然浮上心头。
她尝试着在这片绚丽得不真实、广阔得望不到边际的奇幻世界里,凝神感知,寻找那个她跨越世界而来的、唯一熟悉的气息。
“露娜?”
她轻声呼唤,声音出口却显得异常微弱,空荡荡地散开,迅速被这片过于广袤和静谧的空间吞噬得干干净净,没有激起半点回音,仿佛她从未开过口。
她有些不甘心,缓缓闭上眼,将更为磅礴的精神力如同蛛网般细致地延展出去,试图捕捉那缕与世界意志紧密相连的、属于露娜的独特波动,那应该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鲜明。
可精神力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迷蒙的、过于绚烂的光影乱流。整个世界都在用一种温柔至极却无比坚决的方式,对她布下无形的迷阵,巧妙地扭曲着她的感知,引着她走向与目标截然相反的歧途。
她朝着自认为的东方固执地行走了很久,却发现天边那头优雅游弋的云海巨鲸,始终顽固地停留在她的左手边,相对位置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
这里,这个意志化身为露娜的世界,并不欢迎她。
这个认知清晰无误地传递过来,让林奈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漫开一片冰凉的失落。
她想不明白。
自己明明是露娜最好的朋友,是那个曾与她勾着手指、许下天真诺言的小青梅。
为什么作为露娜意志化身的世界,会如此排斥自己?
……
时间在光怪陆离的奇幻世界里,似乎失去了固有的意义和流速。
林奈不知道自己究竟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多久。日出月落,云海翻涌,景色永恒之美,却也永恒地陌生。
或许是三个月。
又或许,恍惚间已过了半年。
最初的茫然与深切困惑,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徒劳跋涉与毫无回应的寻找中,被一点点消磨殆尽,转而发酵成一种沉甸甸的、几乎压垮情绪的烦躁与泄气。
她坐在一片漂浮于空中的岛屿边缘,双腿悬在下方浩瀚无垠、翻滚如浪的云海之上,眼神有些麻木地望着远方那头永远在不远处游弋的巨鲸剪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世界的元素能量浓郁得惊人,几乎不需要她主动牵引,就在缓慢自发地涌入她的体内。
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只是呆坐着,体内的魔力也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自行增长、凝练。这里的元素虽然难以沟通,带着隔阂,但是一旦沟通成功,汲取和转化的效率高得惊人,堪称事半功倍。
在这误打误撞的半年里,她对各种元素的沟通与掌控技巧,反而在这种持续的、高强度的对抗性练习下,变得愈发精妙和得心应手。
如果不是这点实实在在的甜头和精神上的挑战勉强吊着,她恐怕真的会在这片美丽却孤寂的牢笼里发疯。
因为她逐渐发现了一个更糟糕、更令人绝望的事实。
她被困住了。
之前冒险截取的那一缕属于勇气飞龙的奇幻力量,在成功将她送入这个世界后,就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彻底消散无踪,再也感应不到分毫。
她失去了最关键的坐标和引信,无法再凭借那股力量作为基点,构建起连通两个世界的稳定通道。
她回不去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冰冷恐慌,比世界的排斥更让她心悸。林奈心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涌起了一股名为悔意的情绪。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选择进入这里,除了想再见露娜一面、确认其安危的强烈愿望之外,潜意识里,也存着一份属于冒险者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私心。
她想亲眼观测一个即将走向末法时代的世界,其内核是如何运转、如何挣扎、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向凋零的。
那其中所蕴含的、关于世界生灭的本质法则,对她而言,是难以估量的无价之宝,能极大完善她对自身创世神格的理解。
可现在看来,为了这份或许能得到的感悟,把自己彻底搭进去,困死在此地,这笔买卖,简直是亏得血本无归,让她懊恼得想捶自己。
心底的烦闷与焦躁越积越深,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几乎要冲破她理智的堤坝。属于魔斯拉血脉深处的那份暴虐与破坏因子,开始不受控制地蠢蠢欲动,叫嚣着要用最直接、最野蛮的方式解决问题。
就在林奈眼底泛起一丝金色凶光,即将压抑不住那股毁灭冲动,准备不计后果地强行撕裂空间,哪怕引发空间乱流也要直接脱离这个该死的、美丽的囚笼时——
一个温和而带着几分天然好奇、仿佛刚睡醒的慵懒声音,忽然自身后不远处响起。
“哎呀呀,你这个小姑娘,精力可真不是一般的旺盛啊,可真能跑啊。”
林奈身体猛地一僵,所有躁动的力量瞬间凝固。
她霍然转身,动作快得几乎带起风声。
只见不远处,一棵散发着莹莹光晕的巨大蕨类植物下,一个穿着颜色极为艳丽、仿佛将晚霞披在了身上的夸张礼服,戴着一顶歪歪斜斜的黑色礼帽,留着醒目张扬的绿色长发的男人,正闲闲地拄着把装饰华丽的洋伞,笑吟吟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纯粹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这么特立独行、醒目的打扮,除了那位传说中的奇幻世界守护者流苏,林奈根本想不到第二个人。
那个独自守护了奇幻世界上千年的神秘智者。
林奈呆呆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进入此地漫长半年以来,所遇到的第一个能够正常沟通的、散发着智慧光泽的生物。
一股巨大的、猝不及防的委屈与难以言喻的激动毫无征兆地冲上鼻腔,酸涩感直逼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哽住,发不出半点清晰的声音,只有滚烫的眼泪先一步不争气地大颗大颗掉了下来,砸在脚下的草地上。
流苏显然没预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剧烈,不由得愣了一下,脸上那点玩味的笑意僵住,随即化为一种混合着无奈与好笑的宽容神情,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