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书房内,烛火噼啪作响。
孟老爷子一脸病色,沟壑纵横的脸被映得忽明忽暗。
他手里攥着弹劾孟家的奏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奏折,是他进宫时皇上扔给他的。
上面简直是罗列了孟家的十宗罪,偏偏这些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他就算想辩驳,一时都想不出词来。
“糊涂!都是糊涂!”
老爷子猛地将奏折拍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滴,“不过是件虎皮衣裳,竟闹到要摘我们孟家乌纱帽的地步!”
站在底下的孟父大气不敢出,额头沁着冷汗:“父亲您知道的,雪儿平常很懂事,这次只是意外.......”
他事后派人去查,什么都没有查出来,看来真是一场意外。
“懂事?”
孟老爷子冷笑一声,奏折重重拍在书桌上,
“她要是懂事,就该知道太后赐的东西,该敬着捧着,不是让她招摇过市的!
如今满京城都说她是灾星,连带着太后、孟家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你以为这还是小孩子过家家?”
若不生出这样的事情,孟家又怎么会被人盯上!
孟父身后,孟母捂着嘴偷偷抹泪。
方才她去看女儿,只见孟雪面容憔悴,眼眶红肿,嘴里反复念叨着“不是我”。
她这个做母亲的,疼得心肝都颤了。
可对着老爷子的雷霆之怒,她半句求情的话都说不出口。
孟母何尝不知,这已经不是疼不疼女儿的事了,此事上了朝堂,别说雪儿了,就连孟家,不脱一层皮都别想收场。
孟母心里暗恨,她女儿自小冰雪聪明,又得太后教导,在家族中是最得脸的那一个,将来是要做娘娘的,怎会如此?
当真是天妒红颜啊!
“父亲,雪儿她.......”
孟母哽咽着探出头,试图再为孟雪说话。
结果,话没说完就被老爷子打断。
“从今日起,让她在佛堂抄经,没我的话不准出来!”
老爷子闭着眼,声音里透着股狠厉,“对外就说她染了急病,需静养三年。至于能不能熬过这三年.......就看她的造化了。”
这话彻底绝了孟母心中的念想。
所谓的静养不过是托词,这是要把雪儿藏起来,等风头过了,或是送进哪个偏远庄子,这辈子都别想再回京城。
若是风头过不了.......那这三年就是期限,孟家不能再有这么一个人。
闻言,孟母心中悲痛不已。
可她虽心中悲痛,又能怎么办?
孟家这么多族人的前程,总不能真毁在一个她女儿的手里,如果真的惹了众怒,怕是他们一家子都活不成了......
佛堂里,孟雪跪坐在蒲团上,闻着淡淡的檀香,心里却止不住发寒。
不过几日功夫,天翻地覆。
几天前,她还是众星捧月的孟家小姐,京城双珠之一。
父母视她为掌上明珠,姑母太后更是时常召她入宫,嘘寒问暖。
秋日宴上,她穿着太后亲赐的白虎皮斗篷,站在人群里,艳压群芳,接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连走路都带着几分矜贵。
那时,她满怀着即将嫁给二爷的喜悦,想着等太后姑母给自己指婚。
秦氏已被赶到庄子上,正室名存实亡,她也未必不能再进一步。
可以说是前程一片大好,连晚上做的梦都是甜的。
梦里的王府红墙琉璃瓦,而她穿着凤冠霞帔。
可现在呢?
秋日宴惊马一事后,她竟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灾星。
父母不敢见她,祖父把她扔进这佛堂,说要她静养三年。
就连向来疼她的姑母太后,也只是托人送了句“安心修养”,再也没了下文,连召她入宫问一句的意思都没有。
孟雪惊恐的发现,她被所有人放弃了。
“为什么会这样......”孟雪望着眼前慈眉善目的佛像,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过是疯了几匹马而已,何至于此?”
孟雪虽出身名门,但自小在深闺里长大,学的都是琴棋书画、管家理事,朝堂政治离她太远了。
所以她没有认识到,那几句孟家有碍皇家子嗣的流言,杀伤力有多大。
孟家是皇上的母族,出于这方面的原因,寻常过错皇上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唯独子嗣一事不行。
子嗣一事,是皇上的逆鳞。
刘家子嗣不丰,他身为皇帝,更是膝下无子,这是皇上心底最深的刺,也是最敏感的地方,谁碰谁倒霉。
她更不懂,太后的沉默不是忘了她,而是在权衡。
比起一个惹了祸、又没了利用价值的表侄女,保全自己和孟家残余的势力,才是最要紧的。
院外传来巡夜守卫换岗的声音,铁器碰撞的脆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孟雪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恐,随即被浓烈的恨意取代。
她忽然想起那日,宋瑶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
宋氏不但用赏钱羞辱她,惊马以后,更是将矛头对准了她!
是她!
她若出了事,最有利的就是宋氏!
这一切定是宋氏那个女人搞的鬼,一定是她算计的她!
“宋氏......!”
孟雪咬牙切齿,恨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生吞了宋瑶。
二爷封了庆王,连带着宋氏都成了侧妃。
宋氏害怕自己入了后院以后,把持住庆王的心,分了她的宠爱,让她从此再无立足之地,这才设下毒计!
可这恨意刚起,就被更深的无力感淹没。
半晌后,孟雪无力的瘫坐在蒲团上。
这话有谁会信?
她不是没想过为自己辩解,说那白虎皮根本没有问题,说定是有人算计她。
可没有人愿意听她的,自流言四起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晚了。
一个被家族放弃、连太后娘娘都不愿意保的人,说的话只会被当成疯言疯语。
院外的看守交接完了,佛堂的大门被轻轻带上,落锁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这院子里除了她,就只有两个贴身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