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膳,撤下残席,又上了消食的热茶。
刘靖揽着她在窗边稍坐了片刻。
窗外初升的星子,夏夜凉风习习,吹散了些许燥热。
待她觉得腹中不再饱胀,刘靖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宋瑶环住他的脖颈,将脑袋靠在他肩头。
刘靖稳步走向雕花拔步床,将她放在铺着柔软竹席的床沿下,动作轻柔。
他先是弯腰,为她褪去脚上绣花鞋和罗袜,露出白皙玲珑的双足。
然后,他站直身,解开她的外衫盘扣,动作熟练而自然。
脱下那件略显繁复的绫罗外衣,只余下轻薄的雪绸中衣。
接着,他又从旁边拿过一件更为宽松柔软的月白色软绸寝衣,帮她换上。
整个过程中,宋瑶异常乖巧顺从。
让抬手就抬手,让转身就转身,不吵不闹,甚至连一句娇嗔或捉弄的话语都没有。
只是睁着一双水润的眸子,安静地看着他忙碌。
这和她平日里那个爱在他更衣时捣乱、或是故意不配合,非要他哄着求着才肯动弹的顽皮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刘靖心中惊讶不已,面上却不露分毫。
仔细地替她系好寝衣的带子,将她略显凌乱的长发从衣领中拨出来。
从下午她无精打采地趴在他背上开始,到用膳时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再到此刻换衣异乎寻常的乖顺......
今日的宋瑶,格外黏人,也格外缺乏安全感。
她这是怎么了?
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受了什么委屈?
刘靖将她安置在床榻里侧,盖好锦被,自己则躺在外侧。
他没有急,反正宋瑶是个藏不住事的,估计待会儿就忍不住说了。
当然,也有可能会忍不住睡了。
不过没关系,他们有的是时间,他也有的是机会听她说。
...
果然,没安静多一会儿,怀里的人儿就开始不安分了。
宋瑶像只被放在热锅上的蚂蚁,又像是身上哪里痒痒却挠不着,开始在刘靖怀里窸窸窣窣地动起来。
她先是把脸埋在他胸口,用力蹭了蹭。
接着,又不安分地扭动腰肢,调整姿势。
一会儿侧身,一会儿又平躺。
一会儿往左边挪挪,后脑勺蹭得刘靖下巴发痒,一会儿又往右边蹭蹭,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他的腰。
到最后干脆转过身,面对面贴着他,抓挠着他寝衣的前襟,把上好的丝绸揪出了一团褶皱。
小动作不断,偏偏脸上还是一副十分严肃认真的表情,似乎在努力思考。
仿佛在面临一个天大的难题。
这种神情与动作结合在一起,落在刘靖眼里,只觉得莫名可爱又好笑。
活像一只试图模仿大人思考,结果连安静坐住都困难的小奶猫。
刘靖也不催促,只是稳稳抱着她,大手在她背后一下一下地轻抚着,耐心地等待着她自己憋不住的那一刻。
他能感觉到,她不是不想说,而是似乎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困住了,不知从何说起。
宋瑶确实很纠结。
她东挪挪,西蹭蹭,不是因为矫情,而是她真的没想好该怎么说。
今天下午和孙嬷嬷的那番谈话,像一团乱麻塞在她心里,让她觉得特别不得劲,特别不满意,所以一下午都提不起精神。
可若真让她说清楚到底不满意在哪里,她又觉得词穷。
皇后不能霸占着皇上,要大度,要贤良淑德,要主动给皇上纳很多很多妃子,要为皇室开枝散叶。
皇后还要管理六宫事宜,操持宫务,调解妃嫔纠纷,使之和睦,不生事端。
反正要管好多事情,给宋瑶都听晕了。
刘靖是她的所有物,她为什么要把他分出去?
而且,为什么只是六宫事宜,刘靖说要让她做皇后,皇后是国母,所以未来的大梁不是应该有她一半吗?
怎么就变成只管六宫了?虽然她一点都不想管事,但她想要管事的权力。
都是刘靖害的!
害她变成了一个只想要权力,不想要义务的人,宋瑶默默把锅扣在了刘靖头上。
孙嬷嬷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后位上的女人在乎子嗣,在乎家族,在乎江山稳固,这听起来不都是天经地义的吗?
大家都这么说,连冬青她们都点头说“是这个理”。
只有夏雀傻乎乎地站在她这边,她觉得宋瑶觉得的是对的,可宋瑶自己也糊涂了,她不知道什么是对的。
当宋瑶把不想分刘靖给别人、想有一半大梁的想法说出来时,敏锐地捕捉到众人眼里藏不住的惊讶。
她们表面上顺着她,说“主子说得是”,可那态度和以往严格执行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以往她要珠钗、要点心,甚至想要谁死,下人们会立刻去办,不打折扣的那种。
可这次,她们更像是在哄小孩,敷衍着把话接过去,只是在哄她玩儿。
宋瑶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才是那个异类。
她的想法、她的行事,与周遭大多数人的观念格格不入。
道理似乎是那个道理,可她心里就是拧巴着,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委屈蹭蹭往上冒。
说白了,宋瑶的直觉告诉她,她原本可以有的利益受到了侵害。
孙嬷嬷口中太后、皇后所在乎的那些,她也想要。
但太后、皇后所没有的,她更想要,而且觉得理所当然就该拥有。
自从跟了刘靖,她就没被限制过。
但凡她想要的,无论是珠宝华服、珍馐美馔,还是奇珍异宝,最后都会送到她面前。
可这次不一样,她隐隐觉得有东西在捆着她,可环顾四周,又找不到那根绳子。
她连敌人在哪里都找不到。
啥玩意儿在限制她?
宋瑶迷茫地眨眨眼,完全摸不着头绪。
她不知道啊。
宋瑶甚至想让秋英上去给人一巴掌,都不知道该喊人往哪里冲。
以往她想要什么东西,目标都极其明确。
看上了哪套红宝石头面,想吃御厨新研制的点心,或是看中了海外进贡的稀罕玩意儿,她都会直接扯着刘靖的袖子,理直气壮地开口:“王爷,我要那个!”
那些东西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她心里头涌动的那种渴望,那种因为窥见后位看似尊贵,实则被无形束缚,而产生的冲动,是模糊的,虚幻的,像雾里看花,水中捞月。
宋瑶只知道,她想永远快乐,想永远像现在这样,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用受委屈、不用迁就任何人。
可她不知道自己具体该开口向刘靖要些什么。
这种抽象的思考,对她来说太过陌生,也太过吃力。
这些情绪像一团乱麻,缠在她心里。
这会儿窝在刘靖怀里,本想找他诉苦,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用“蹭来蹭去”这种孩子气的方式,宣泄心里的烦躁。
宋瑶这么想着,又烦躁地在刘靖怀里拱了拱,鼻尖充斥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忽然福至心灵。
想不到,那就先做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