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宴上的风波,虽被萧景珩以雷霆手段强行压下,但其涟漪却并未就此平息。小世子萧慕辰身上那异于常人的气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京城最顶层的权贵圈中,激起了隐秘而持久的波澜。探究、猜忌、乃至贪婪的目光,无形中更多地聚焦在了那座看似铜墙铁壁的靖王府。
萧景珩对此心知肚明。他将听雪轩的守卫又加强了一倍,所有进出之人皆需经过墨尘或凌煞的亲自核查。他自己则几乎不再离开王府,大部分时间都守在苏明月和儿子身边,朝堂之事,除非涉及北疆军务核心,其余一概以“静思己过”为由推脱。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破绽,都可能给妻儿带来灭顶之灾。
然而,外界的压力可以强行隔绝,内心的焦灼与无力感,却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苏明月依旧沉睡,魂伤毫无起色;小慕辰虽在玄婆婆的调理下日渐好转,但那“冰火交织”的体质却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随时可能因为未知的诱因而爆发。而他自己的身体,在连番变故、魂力持续消耗与旧伤未愈的多重折磨下,也已接近极限。
这一夜,风雪骤临。鹅毛般的雪片扑簌簌地敲打着窗棂,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凄冷的白。听雪轩内,炭火噼啪,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小慕辰似乎被窗外的风雪声惊扰,在暖箱中不安地扭动,发出细细的呜咽。萧景珩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抚,试图用自己温凉的魂力安抚他体内那隐隐躁动的灼热气息。然而,连日来的心力交瘁,让他对魂力的掌控也出现了一丝滞涩。
就在他凝神引导魂力时,背后那处最深的伤口猛地一阵剧痛,仿佛有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牵扯着他本就脆弱的魂魄!他闷哼一声,手臂一软,怀中的慕辰险些脱手!
“王爷!”守在旁边的青黛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他几乎踉跄的身影。
萧景珩强行站稳,脸色在烛光下白得吓人,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他低头看着怀中因受惊而放声大哭的儿子,再看看床上依旧毫无反应的妻子,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暴戾,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几乎要冲破他理智的堤坝。
为什么?!他萧景珩一生,护国卫疆,从未退缩,为何上天要如此待他?!连他最想守护的人都护不住!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眸中充斥着毁天灭地的疯狂,目光扫过室内,最终定格在墙壁悬挂的一柄装饰用的青铜古剑上!一股强烈的、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攫住了他的心神!
就在他几乎要失控的刹那——
“哇——!”
怀中,小慕辰的哭声陡然变得更加响亮,那哭声不再仅仅是委屈,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穿透力!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平和的清凉气息,竟从小家伙的心口位置,缓缓弥漫开来,如同最温柔的溪流,无声地浸润着萧景珩那躁动不安、几近崩溃的魂海!
这股气息……并非来自他的魂力,而是源自慕辰自身!
萧景珩狂乱的心神猛地一滞!那清凉的气息所过之处,暴戾的杀意如同冰雪消融,剧烈的痛楚也仿佛被暂时抚平。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哭得小脸通红、却无形中散发出这股安抚力量的儿子。
是……是慕辰在帮他?
这个认知,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心中翻腾的业火。暴戾褪去,留下的,是更深沉的、混杂着震惊、心疼与无尽酸楚的复杂情绪。
他紧紧抱住儿子,将脸埋在那带着奶香和清凉气息的襁褓中,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这个孩子,在他最绝望的时刻,竟以这种方式,给了他支撑下去的力量。
次日,风雪稍歇。玄婆婆前来诊脉时,敏锐地察觉到了萧景珩魂力的异常平复,以及小慕辰身上那残留的、奇特的清凉气息。她仔细探查了许久,苍老的脸上首次露出了惊疑不定却又带着一丝了然的神情。
“王爷,”她沉吟着开口,语气凝重,“老身或许……找到了一丝治愈王妃魂伤的线索。”
萧景珩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迸发出骇人的亮光:“婆婆请讲!”
“王妃魂伤,在于魂魄碎裂,本源溃散。寻常药物针石,只能勉强维系,无法弥合。但……”玄婆婆的目光落在被萧景珩抱在怀里、正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好奇看着她的慕辰身上,“昨夜世子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至纯至和,隐隐带有……滋养魂源、抚平裂痕的奇效!”
萧景珩心头剧震:“婆婆的意思是……慕辰他……”
“老身不敢断言。”玄婆婆摇头,神色依旧谨慎,“世子体质特殊,这股力量似乎是他与生俱来,但极不稳定,昨夜显现,或许是机缘巧合,亦或是感应到了王爷您的危机。但无论如何,这确实是一个方向!若能引导、稳定住世子体内的这股力量,或许……真的能对王妃的魂伤,起到关键作用!”
希望!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丝微弱的曙光!
萧景珩激动得手指都在微微发颤。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儿子,小家伙似乎感应到父亲的注视,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纯净得如同冰雪初融。
他的儿子,不仅是他的软肋,竟也可能成为治愈明月的希望!
“该如何引导?”萧景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道。
“此法凶险,需慎之又慎。”玄婆婆肃然道,“需以王爷您的魂力为引,以共生之契为桥,尝试在您、王妃与世子三者之间,构建一个更稳定的循环。借世子那至和之力,温养王妃魂魄,同时,也需要王妃魂魄中可能残存的明月玺气息,来平衡世子体内那灼热躁动的一面。三者相辅相成,或有一线生机。但……稍有差池,便可能三人俱损!”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设想!将三个魂魄紧密相连,借助一个婴孩不受控制的力量,去修复另一个近乎破碎的魂魄!
萧景珩沉默了片刻,目光在沉睡的苏明月和怀中的儿子之间流转。风险巨大,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需要准备什么?”他最终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
就在萧景珩与玄婆婆开始秘密筹备这逆天之法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一个风雪交加的黄昏,叩响了靖王府的侧门。
来人身披黑色斗篷,帽檐压得极低,周身气息内敛,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阴冷与强大。当墨尘警惕地将其引入密室,对方摘下兜帽时,露出的那张俊美却带着几分邪气的脸,让萧景珩瞳孔骤然收缩——
苏明夜!
那个在葬神山龙脉之地亦正亦邪、最后关头反水重创无虚、却又飘然离去的苏明夜!
“靖王殿下,别来无恙?”苏明夜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萧景珩,落在他依旧难掩苍白的脸上,“看来,殿下近来,过得并不舒心。”
萧景珩周身瞬间绷紧,杀意隐现:“你来做什么?”他对这个身份成谜、心思难测的“大舅哥”,从未放下过警惕。
苏明夜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敌意,自顾自地在椅子上坐下,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玉、刻满诡异符文的黑色盒子,随手抛在桌上。
“听说我那便宜妹妹快不行了,小家伙也情况不妙?”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这里面,是‘凝魂碧落丹’,取自幽冥深处、集月华与魂露所凝,于稳固魂魄、弥合裂痕有奇效。正好有三颗,算是我这做舅舅的,给外甥的满月礼。”
凝魂碧落丹?!传说中只存在于古籍记载、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圣药?!
萧景珩心中巨震,目光死死盯住那个黑盒,却没有立刻去拿。“条件?”他绝不信苏明夜会如此好心。
苏明夜轻笑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依旧飘落的雪花,背影竟透出几分萧索:“条件?就当是……还她生母当年一份人情,也当是……为我苏家,留一丝血脉香火吧。”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龙脉虽定,但暗处的眼睛从未离开。萧景珩,你护得住他们一时,能护得住一世吗?有些人……可不仅仅盯着你的王位。”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密室之中,只留下那个散发着幽幽寒气的黑盒,以及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语。
萧景珩站在原地,良久未动。苏明夜的突然出现和这份“厚礼”,完全打乱了他的思绪。这丹药是真是假?是救命良方,还是穿肠毒药?苏明夜最后的警告,又指向谁?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个黑盒,触手冰凉。打开盒盖,三颗龙眼大小、通体碧绿、散发着浓郁生机与清凉气息的丹药,静静躺在丝绒之上,那磅礴而精纯的能量,做不得假。
他看着丹药,又想起玄婆婆那个凶险的计划。有了这凝魂碧落丹,是否成功率能高上几分?
希望与危机,再次交织在一起。
苏明夜送来的凝魂碧落丹,究竟是雪中送炭,还是别有图谋?萧景珩敢不敢用?
玄婆婆提出的那个凶险的“三人循环”疗法,能否顺利实施?苏明月破碎的魂魄,能否借此重聚?
而苏明夜口中那些“不仅仅盯着王位”的“暗处眼睛”,究竟指的是哪些势力?他们的目标,难道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萧景珩,还包括了苏明月和拥有特殊体质的萧慕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