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雄的决心化作了雷霆般的行动。支队的生存已到悬崖边缘,不能再被动挨打。经过周密侦察,一个位于山区边缘、规模不大但储备相对充足的日军据点被锁定为目标。打下它,不仅能缴获急需的粮食、药品,更能狠狠挫败敌人的气焰,提振己方濒临崩溃的士气。
战前动员极其简短。李正雄站在一块大石上,目光扫过下面虽然面黄肌瘦却眼神灼灼的战士们,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句嘶哑的低吼:“兄弟们!饿死也是死,打死也是死!跟老子去抢粮!抢药!让狗日的小鬼子知道,咱中国人,饿不死,更打不绝!”
“打!打!打!”低沉的吼声在山谷间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林闻溪的医疗队进行了紧急战前准备。他将所有能用的止血药散分发给各班的卫生员和战斗骨干,反复讲解紧急情况下如何用针灸进行最简单有效的止血和镇痛——选取几个容易定位的关键穴位,如合谷、内关、足三里,甚至粗暴地按压也能起到一定效果。
“记住!活下来!才能杀更多的鬼子!”他对着那些即将奔赴战场的年轻面孔,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战斗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打响。枪声、爆炸声瞬间撕裂山谷的寂静。林闻溪带领的医疗队,在距离火线不远的一处相对背弹的山坳里,设立了前线救护点。条件比驻地更为简陋,几乎就是在露天铺了几块油布。
第一批伤员很快被抬下来。枪伤、炸伤、破片伤……惨烈程度远超平日剿匪或小规模冲突。鲜血瞬间染红了地上的油布和泥土。
“林大夫!三班长不行了!肚子打穿了!” “按住!找出血点!针!给我针!” 林闻溪扑过去,看到伤员腹部一个巨大的创口,肠管外露,鲜血汩汩外涌。没有时间犹豫,他抓起最长的那根银针,看准部位,近乎蛮横地深刺进去,捻转提插,强刺激以封闭血管、激发经气。同时将大把的“止血生肌散”不要钱似的撒向创面!
血,竟然真的缓了下来! “快!清理!准备缝合!”他大吼,额上青筋暴起,手上动作快如闪电。
另一个伤员被炸断了小腿,残端血肉模糊,白骨森森。剧痛让他疯狂嘶吼挣扎。 “按住他!针合谷、太冲!”林闻溪一边指挥卫生员,一边迅速用烧酒冲洗伤口,然后用准备好的、烧红的刺刀烙烫残端主要血管止血!凄厉的惨叫让人头皮发麻,但这是在没有专业止血器械下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烙烫之后,他再次运用银针,刺入伤员头部和耳部的穴位,进行强镇痛。伤员的嘶吼渐渐变成了痛苦的呻吟,意识似乎也清醒了一些。
整个救护点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血腥的作坊。林闻溪成了绝对的核心,他身影穿梭在各个伤员之间,诊断、下针、清创、敷药、指挥……动作精准而冷酷,仿佛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血污沾满了他的手臂和脸庞。
银针在他手中,不再是调理阴阳的精细工具,而是变成了在炮火硝烟中与死神抢人的、闪烁着寒光的武器。止血、镇痛、甚至稳定休克……它在极限条件下,发挥着令人惊叹的多重效用。
卫生员和帮忙的战士起初被他这种近乎狂野的救治方式震惊,但看到一个个原本必死的伤员竟然真的被暂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震惊化为了盲目的信任和高效的执行。
战斗仍在继续,枪炮声愈发激烈。不断有伤员送下来,也不断有经过紧急处理的伤员被后送转移。药品消耗速度快得惊人。
“林大夫!磺胺粉没了!” “白药也没了!” “绷带快用完了!”
坏消息接踵而至。最后的西药储备消耗殆尽。
“用草药!把所有药散都用上!撕干净衣服当绷带!”林闻溪眼睛赤红,声音已经沙哑得几乎听不见,“我们没有退路!必须撑下去!”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包银针。在没有现代药物支持的情况下,针灸成了他最后的、也是最依赖的凭仗。他更加频繁地运用它,尝试用不同的配穴方案来处理各种复杂的战创伤,激发伤员身体本身最后的潜能。
一个胸部中弹、呼吸困难的伤员,他用针刺膻中、肺俞,辅助其呼吸;一个因失血过多而陷入休克的战士,他重刺人中、十宣放血,强刺激以回阳救逆……
他在进行一场前无古人的、残酷的医学实验,而实验场就是炮火纷飞的战场,实验对象是生死一线的战友。
夕阳西下,战斗终于渐渐平息。支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成功攻克了据点,缴获了大量急需的粮食、药品和弹药。
胜利的欢呼声从远处传来,但救护点却一片死寂。地上躺着太多的人,有些永远闭上了眼睛,有些在痛苦中煎熬。
林闻溪瘫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眼前这片狼藉和血色,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他的指尖因为长时间运针而微微颤抖,过度消耗的精神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李正雄带着一身硝烟和血迹大步走来,看着眼前的情景,脸上的胜利喜悦瞬间消失,变得沉重无比。他走到林闻溪身边,递过一个缴获的日军水壶。
林闻溪机械地接过,灌了一口,是辛辣的烧酒,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值吗?”李正雄看着那些牺牲和重伤的战士,声音沙哑地问。
林闻溪没有回答。他望着天边如血的残阳,又看了看手中那套已然卷刃、沾满血污的银针。
炮火中的银针,救下了一些人,也目睹了更多的死亡。 它沾染了太多的血,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和锋利。 这一日,林闻溪的医道,在血与火中完成了又一次淬炼与蜕变。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