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敬之编织的无形之网越收越紧,部内的空气仿佛都已凝固。常规渠道彻底堵塞,私下沟通被巧妙阻断,林闻溪如同困于琥珀中的飞虫,空有振翅之力,却动弹不得。每拖延一刻,“樱花计划”那致命的倒计时便逼近一分。
不能再等了!
林闻溪站在窗前,望着山下雾气缭绕的渝中半岛,那里是国民政府各中枢机关所在地,也是最高权力的象征。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谓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越级上书!
这意味着他将彻底绕过卫生部乃至其上级主管部会,直接将关于“樱花计划”的绝密情报与应对建议,呈送至高无上的权力核心——蒋介石的侍从室。这是官场大忌,是赤裸裸的打碎层级、挑战整个官僚体系的行为。成功与否尚且未知,但此举必然彻底得罪何敬之乃至其背后的整个利益集团,甚至可能被斥为“僭越”、“破坏规矩”,从而引火烧身。
但林闻溪已别无选择。个人的前程、官场的规则,在亿万同胞的生命面前,轻如鸿毛。
决心既下,便义无反顾。
他再次将自己关在房间内。这一次,他书写的不是给部里的报告,而是一封直接呈送“最高当局”的万言书。
他字斟句酌,开篇即以最凝练、最沉痛的语气,直陈“樱花计划”的极端危害性与紧迫性,将其定性为“亡国灭种之最大危机,甚于百万敌军”。随后,他以严谨的逻辑,将顾静昭的情报、黑水峪样本的分析、以往日军生物战案例以及国际形势(指出日寇狗急跳墙之可能性)有机结合,层层推导,构建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却又难以驳斥的威胁图景。
他并未过多强调渭北的成功,而是将其作为“证明我国医结合之路乃应对此浩劫之有效手段”的论据,并顺势提出那份《应对极端生物战威胁紧急预案纲要》的核心内容,强调必须立即、全国总动员,进行物资储备、人员培训、监测网络建设以及反制技术预研。
最后,他笔锋一转,坦诚目前遇到的“某些阻力”和“程序性延误”,痛陈“官僚习气之于抗战救国之大害”,言辞恳切甚至悲愤地呼吁:“……当非常之时,必行非常之法。若拘泥于成规,坐待层层审议,则战机尽失,悔之晚矣!卑职人微言轻,然不敢惜身误国。冒死上书,泣血以陈,伏望钧座乾纲独断,速发明诏,拯我黎民于水火,护我邦国于累卵!”
全文一气呵成,字字泣血,句句千钧。既有冷静的分析,也有炽热的情感,更有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勇气。
书写完毕,他小心地将万言书、情报摘要、黑水峪样本的简要说明(样本实物太危险,不便随文附上)整理成一个新的绝密文件袋。
接下来是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步:如何确保这封信能送达天听,而不是被侍从室低层官员当作无关紧要的文件扣押或转回卫生部处理?
他忆起陈济棠曾隐约提过,侍从室一位姓钱的高参,对中医颇有好感,且为人相对正派。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但如何联系上这位钱高参?直接上门无疑是自投罗网。
孤注一掷的托付。 林闻溪想到了一个人——杜月笙。这位上海的“闻人”,虽远在香港或重庆别馆,但其势力盘根错节,或许有特殊渠道能将东西送进去。虽然与杜交往犹如与虎谋皮,但此刻,林闻溪已顾不了许多。
他并未亲自前往,而是通过一种极隐秘的方式(或是通过王秘书暗中牵线,或是通过丐帮的特殊途径),将这份沉重的文件袋,连同一条赠予杜月笙的、刻有“救厄”二字的翡翠烟嘴(以示此事关乎救命,而非私利),辗转送了出去。附上的短信只有寥寥数字:“杜先生台鉴:国之将倾,悬命于此。万望设法,直达天听。林闻溪顿首。”
这是一场豪赌。赌杜月笙的民族大义,赌他的江湖手段,更赌那冥冥之中的一线国运。
文件送出后,便是焦灼而漫长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林闻溪如同一个将自己点燃后抛向夜空的火炬,不知最终是照亮黑暗,还是很快熄灭于无形。
他深知,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已踏出了无法回头的一步。何敬之绝不会善罢甘休,暴风雨即将来临。
但他心中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他做了他作为一名医者、一个中国人所能做的一切。尽人事,听天命。不,不是听天命,他还要去争!即使此书石沉大海,他也必须准备好下一步的计划——通过地下渠道,将情报送往延安!
越级上书的勇气,源于对生命的敬畏,对职责的坚守,以及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爱。这份勇气,如同一把尖刀,试图刺穿厚重的官僚铁幕,为这个危亡的民族,争取一线生机。
第二十五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