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出的护卫也看到了那湖心悬浮的暗红古剑,以及其上缠绕游动的诡异黑龙虚影。那股吞噬一切生机精气的恐怖气息弥漫开来,让最悍不畏死的护卫也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骇然。
为首的铁甲头目眼中贪婪与恐惧交织,嘶吼道:“庄主有令!神剑已成,凡近前者,杀无赦!结阵,拦住他!”他不敢亲自去碰那剑,却决不能让萧彻得手。
护卫们强压下心悸,依令散开,刀剑出鞘,寒光闪闪,组成一个合击阵势,一步步向孤立在湖边的萧彻逼来。岩浆的热浪扭曲着他们的身影,杀机森然。
萧彻对逼近的刀剑似乎视若无睹。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柄剑吸引。那剑鸣低沉,不再是清越之音,反而像是无数怨魂在哀嚎嘶吼,牵动着人体内最深处的气血与精力,欲要破体而出,投向那剑身之中。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封住毒素的穴道正在微微松动,残存的内力与生命力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向外逸散,被那剑抽取过去!
不能再等了!此剑若彻底成形,煞气完全内敛,便再无人能制!
萧彻眼中闪过决绝厉色。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激下,暂时压住了身体的麻痹与虚弱,用尽最后力气,纵身向那岩浆湖中心的黑石平台扑去!
“放箭!”铁甲头目惊怒大吼。
嗖嗖嗖——!
十数支劲弩离弦,直射萧彻后背心。若在平时,他轻易可避,但此刻身在半空,无处借力,气海空空,更是强弩之末!
眼看就要被射成刺猬——
突然!
一道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侧方甬道口狂飙而出,后发先至,竟猛地撞入那箭雨之中!
是裴九霄!
他浑身浴血,几乎成了一个血人,胸口一道狰狞的斧伤深可见骨,左臂不自然地垂下,显然也已重伤。但他那双暗金色的眼眸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炽亮光芒,速度与力量竟似比之前更胜!
他根本不去格挡箭矢,而是用身体硬生生撞开一条路,任由几支弩箭射穿他的肩胛、大腿,血花爆开,他却恍若未觉,只死死盯着萧彻的方向。
在萧彻即将坠入岩浆的前一刹,裴九霄猛地探出完好的右臂,一把抓住了萧彻的脚踝,用尽全力将他向那黑石平台甩去!
“呃啊——!”裴九霄发出一声压抑着极端痛苦的咆哮,自己却因这反作用力,加速向下坠落,下方便是翻滚沸腾的赤红岩浆!
“九霄!”萧彻嘶声大喊,身体却被那股巨力精准地抛向了平台。
就在裴九霄即将被岩浆吞噬的瞬间,他眼底金芒爆闪,另一只软垂的左臂竟猛地抬起,狠狠一拳砸向侧方的石壁!
轰!
石壁崩裂,他一爪抠入岩壁,硬生生止住了坠势,整个人悬吊在沸腾的岩浆之上,灼热的气浪将他浑身鲜血炙烤得滋滋作响,脸上露出极端痛苦之色,却死死咬着牙,没有松手。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萧彻落在黑石平台上,离那悬浮的焌赩剑仅有一步之遥!
那剑身缠绕的黑龙虚影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剑身震颤,一股更加恐怖的吸力爆发开来!
平台上,萧彻首当其冲。他只觉得浑身精血如同沸腾,要破开毛孔冲向那魔剑,意识都开始模糊。身后那些逼近的护卫更是惨嚎一片,冲在最前面的几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失去光泽,头发变得灰白,踉跄几步便栽倒在地,生机尽绝!
就连那铁甲头目也骇然暴退,不敢靠近。
萧彻站在平台边缘,摇摇欲坠,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魔剑,又看向吊在岩浆之上苦苦支撑、随时可能落入熔岩的裴九霄。
没有选择。
他眼中最后一点犹豫化为灰烬,只剩下冰冷的疯狂。
他不再抗拒那吸力,反而主动向前一扑,张开双臂,猛地抱向了那柄暗红狰狞的焌赩剑!
“不——!”吊在岩壁上的裴九霄发出嘶哑的吼声。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水。
萧彻抱住剑身的瞬间,接触的皮肉瞬间焦黑碳化!那剑身上的黑龙虚影猛地钻入他的体内!
难以形容的痛苦瞬间席卷了萧彻的每一寸神经,那不仅仅是肉体的灼烧,更像是灵魂被无数怨魂撕扯啃噬!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皮肤下仿佛有黑色的活物在窜动,眼睛、鼻孔、耳朵里都渗出黑色的血丝!
但他没有松手。
他死死抱着那柄疯狂震颤、欲要挣脱的魔剑,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呃啊啊啊啊——!!!”
以身为鞘,纳此凶刃!
轰隆!!!
整个洞窟剧烈震动,岩浆湖咆哮沸腾,仿佛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所有幸存的黑衣护卫都惊恐万状地看着平台中心那个抱着魔剑、状若疯魔的身影,无人再敢上前一步。
吊在岩壁上的裴九霄,暗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萧彻,里面翻涌着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
萧彻的咆哮声渐渐低落,他抱着剑,跪倒在平台上,头深深垂下,一动不动。
仿佛死去。
片刻死寂。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眼底深处,不再是往日的沉静或决绝,而是……一片虚无的暗红,与那剑身同色,冰冷,死寂,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
他松开了抱着剑的手。那柄暗红色的焌赩剑依旧悬浮在他身前,但不再震颤,也不再散发那恐怖的吸力,反而异常安静,剑身那游动的黑龙虚影也消失不见,仿佛所有煞气都已内敛。
或者说,都已转移。
萧彻缓缓站起身。他肩头的伤口依旧乌黑,气海依旧空空如也,但他站在那里,却散发出一种比之前地火咆哮、万军围困更加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
他微微转动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冰冷地扫过湖对岸那些瑟瑟发抖的护卫。
然后,他抬起了手,轻轻握住了焌赩剑的剑柄。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
只是在他握紧剑柄的刹那,所有幸存的黑衣护卫,包括那铁甲头目,同时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七窍中溢出黑血,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般迅速干瘪萎缩,眨眼间便化作了一地焦黑的枯骨!
精气神魄,瞬间被隔空抽尽!
裴九霄悬在岩壁上,看着这一幕,眼底金芒剧烈闪烁,扣入岩石的手指因用力而扭曲发白。
萧彻……或者说,握着焌赩剑的“那个东西”,缓缓转过头。
那双虚无暗红的眸子,穿越沸腾的岩浆,落在了唯一还活着的裴九霄身上。
沸腾的岩浆湖翻滚着,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将黑石平台上那道持剑而立的身影映照得如同从地狱熔炉中踏出的魔神。
那双暗红色的眸子,冰冷、空洞,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只是漠然地“看”着悬吊在岩壁上的裴九霄。
裴九霄感到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当头罩下,比之前任何机关阵法、围攻追杀都要可怕千百倍。那不仅仅是杀意,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一切生灵本源的漠视与吞噬欲。他扣入岩石的手指因极度用力而剧痛,几乎要碎裂,但他不敢松手,下方便是尸骨无存的熔岩。
他眼底那不受控制翻涌的暗金异芒,在与那对暗红瞳孔对视的瞬间,竟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骤然炽盛,仿佛沉睡的凶兽被更恐怖的存在惊醒,欲要反抗!
一丝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从萧彻——或者说,掌控了萧彻身体的那东西——身上散发出来。
嗡……
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震颤。
裴九霄猛地闷哼一声,只觉得周身血液逆流,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揉搓,那潜藏在他血脉深处、带给他诡异力量却也带来无尽痛苦的东西,竟在这无声的震颤下躁动沸腾,几欲破体而出!
他喉咙一甜,再也压抑不住,一口滚烫的、带着暗金光泽的鲜血猛地喷出,洒落在下方翻滚的岩浆中,发出“嗤嗤”的异响。
那东西……在隔空抽取他的力量!甚至不需要触碰!
裴九霄抬起头,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那双燃烧着暗金火焰的眸子死死盯住平台上的身影,牙关紧咬,齿缝间溢出血沫,却硬生生没有发出第二声痛哼。
平台上的“萧彻”似乎偏了下头,那双暗红瞳孔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丝极淡的……或许是好奇?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冷漠地观察着蝼蚁垂死前最细微的挣扎。
他握着焌赩剑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裴九霄却感觉那攥住他五脏六腑的无形之手骤然收紧!
“呃——!”他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抓住岩壁的手臂剧烈颤抖,几乎要彻底脱力。视野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沉重如风箱的喘息和岩浆翻滚的咆哮。
要死在这里了吗?
死在这柄魔剑之下?死在……萧彻手里?
不。
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念头,从他几乎被痛苦和那诡异力量吞噬的意识深处挣扎出来。
不能死。
至少,不能这样死。
他猛地吸气,灼热的空气烫伤了他的喉咙,却带来了一丝短暂的清醒。他眼底那躁动不安的暗金光芒被他以难以想象的意志力强行压下、收敛,不再与之对抗,而是全部缩回体内最深处,死死护住心脉一线清明。
那抽取力量的可怕感觉骤然减轻了许多。
平台上的“萧彻”似乎顿了顿,暗红的瞳孔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那漠然的注视里,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疑惑。他握着剑,没有再进一步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
仿佛在评估,在权衡。
裴九霄趁此机会,用尽最后力气,完好的右臂猛地发力,配合着脚尖在灼热的岩壁上狠狠一蹬,身体借力向上荡起!
同时,他左臂那软垂的、本该彻底废掉的手臂,此刻却诡异地抬起,五指成爪,指尖缭绕着极其稀薄的暗金气流,狠狠插向头顶上方的岩壁!
咔嚓!
岩石碎裂!
他竟以此方式,艰难地向上移动了一小段距离,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区域,但也几乎耗尽了所有气力,如同濒死的野兽,伏在陡峭的岩壁上剧烈喘息,鲜血顺着岩石不断流淌滴落。
他抬起头,汗水与血水模糊的视线,死死锁定着平台上那个熟悉又陌生到极致的身影。
平台之上,“萧彻”依旧静立不动。暗红色的眸子望着裴九霄艰难求生的举动,没有任何表示。
过了几息,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不再看裴九霄。
仿佛失去了兴趣。
又或者……那具身体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在发生着无人知晓的变化。
他握着那柄吞噬一切的焌赩剑,一步步,踏着虚空,如同行走在无形的阶梯上,向着岩浆湖的对岸,那个幽深的出口走去。
他所过之处,连沸腾的岩浆都似乎安静了片刻,灼热的气浪向他身后倒卷。
他没有再回头。
裴九霄伏在岩壁上,看着那身影消失在对面甬道的黑暗中,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眼前彻底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向下滑落。
但在彻底坠入岩浆前,他那只插入岩壁的左爪,再次死死抠住了岩石缝隙。
他悬在那里,昏迷了过去。只有那无意识紧抠着岩石、指尖缭绕着微弱金芒的手,还固执地抓着那一线虚无的生机。
沸腾的洞窟中,只剩下岩浆永不疲倦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