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最好的工匠与古玩鉴定师被秘密带入张府书房,对着那尊邪神像与残留的六颗灰白石珠啧啧称奇又面露骇然之时,沈聿并未停留。他将那邪异布片的调查令下达后,便带着那把特制的撬石工具,返回了北镇抚司。
工具上的灰白石屑需尽快分析,或许能找出那第七颗缺失星石的来源。张茂的潜逃路线、可能的藏身之处,乃至其人际关系网,都需要立刻铺开天罗地网去查。
然而,他刚踏入衙门正堂,连披风都未解下,又一名缇骑带着满身的泥腥气和仓皇疾奔而入,甚至来不及行礼,便脱口而出:
“指挥使!城西…城西枯井!发现一具无名女尸…异常…异常诡异!”
沈聿眉心猛地一跳。今夜之事,竟似无穷无尽!
“说清楚!”
那缇骑脸色发白,声音发颤:“是更夫报的案,说闻到恶臭…兄弟们下去打捞,那尸体…没有头!而且…而且露出的皮肤上,不是尸斑,是…是密密麻麻的,像是鱼鳞一样的青黑色纹路!像是…像是画上去,又像是长出来的!”
无头?鳞片纹路?
沈聿立刻抓起刚刚放下的绣春刀:“带路!”
城西荒僻处,一口早已废弃的深井旁火把通明。几个缇骑正扶着井沿干呕,脸色难看至极。浓烈的腐臭气息几乎凝成实质,中人欲呕。
沈聿推开众人,走到井边,向下望去。
井底淤泥已被搅动,一具白衣女尸被粗糙的绳索套着,正被缓缓吊上来。尸体脖颈处是一个参差不齐的断口,显然头颅是被暴力砍削而非利刃斩断。最为骇人的是,那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臂、脚踝处的皮肤,果然布满了无数细密、重叠、泛着青黑幽光的鳞片状纹路!那纹路绝非刺青,更像是由内而外渗透出的诡异印记,在火把光下微微蠕动,令人头皮发麻!
尸体被平放在地上,恶臭弥漫。
“可有何发现?”沈聿屏息问道,目光如炬扫视尸体。
一名勉强稳住心神的缇骑上前,递过一物:“回指挥使,在…在她腰间发现这个,像是刻意绑上去的。”
那是一件鎏金腰牌,做工精美,却沾满污泥。沈聿用布裹手接过,擦去表面污秽。
腰牌的正面,竟以极其精密的微雕技艺,刻着一幅蜿蜒曲折的山川地气图——与那半枚铜钱上所刻的龙脉走势图,惊人地相似,但似乎更为完整,指向某个具体区域!
沈聿的心猛地一沉。又是龙脉!
他立刻将腰牌翻转。
背面,没有预想中的名讳或官职,只有两个以某种灼热方式烙上去的、深刻扭曲的字——
【替身】
替身?!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刺入沈聿的脑海。联系那无头的尸身、诡异的鳞片纹路、以及这标注龙脉的腰牌……一个阴毒而可怖的念头骤然浮现:有人以邪术,将此女作为某种“替身”,代受龙脉煞气反噬?或是代某位真正目标承受灾厄?
那这女子是谁?她替的是谁?
“指挥使!井底…井底还有东西!”另一名负责清理井底的缇骑突然惊惶大叫起来,“是…是虫子!活的!好多!”
沈聿快步回到井边,只见那缇骑从井下递上来一个密封破裂的陶罐,罐身沾满恶臭淤泥。罐口破损处,隐约可见无数细如发丝、通体赤红的怪虫正在疯狂蠕动,彼此纠缠,发出极其细微的“簌簌”声,令人脊背发凉。
“小心!别沾上!”沈聿厉声警告。
话音未落,一名靠得太近的缇骑手背不慎被一只弹跳出的红虫沾上,那虫子竟瞬间如跗骨之蛆般往皮肉里钻去!
“啊!”缇骑惨叫一声,猛地甩手,旁边同伴眼疾手快,拔出匕首闪电般削去那一小块皮肉!鲜血淋漓,但总算阻止了怪虫钻入。
是蛊虫!而且是极为凶戾的活蛊!
将这蛊虫藏在弃尸的井底,意欲何为?是为了持续催化这“替身”身上的邪术?还是为了灭杀可能发现尸体的人?
沈聿盯着那罐疯狂蠕动的赤红蛊虫,又看向地上无头鳞身的女尸,最后目光落在掌心那面刻着龙脉、烙着“替身”二字的鎏金腰牌上。
幕后之人手段之残忍诡谲,远超想象。
从灯笼煞气,到星石邪像,再到这无头替身与井底活蛊…这一切绝非孤立的案件,而是一个环环相扣、庞大无比的邪恶仪式!
这个仪式,以龙脉为目标,以人命为祭品,甚至可能…直指宫闱深处!
“彻底焚烧此地!所有接触过尸体和井泥的人,隔离查验!”沈聿的声音冷得掉冰渣,“将这腰牌拓印,立刻与之前铜钱龙脉图对比,找出具体指向!这具尸体…仔细查验,看她身上还有无其他标记,特别是…脚底或是掌心!”
他想起上元夜死者紧握的铜钱。
这无头女尸,是否也曾握过什么?
“另,”沈聿加重了语气,眼中寒光凛冽,“查近三个月所有报备的失踪女子卷宗,尤其是…与宫中、宗室、乃至各大王府可能有关的!”
“替身”不会凭空而来。她必然与那真正的目标,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风暴不仅未曾停歇,反而露出了更加狰狞恐怖的獠牙。
北镇抚司的灯火彻夜未熄。
无头女尸被安置在殓房特制的冰台上,由经验最丰富的老仵作与从刑部借调来的两名高手联合查验。那布满鳞片纹路的皮肤、脖颈处的断口、乃至每一寸可能隐藏线索的细节,都被反复审视、记录。井底捞出的活体蛊虫被小心封存在特制的琉璃罐中,交由衙门内豢养的异人辨认证验。
沈聿坐镇正堂,面前的长案上铺满了卷宗——近三个月来所有上报的失踪女子案牍,厚厚一摞。他目光如电,飞速扫过每一行记录,不放过任何可能与“替身”、与龙脉、与宗室王府相关的蛛丝马迹。
裴九霄则带着那面鎏金腰牌的拓印,与之前铜钱上的龙脉图进行比对。他自幼随父修习星象地理,对山川走势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两相对照,他很快便发现了关键。
“指挥使!”裴九霄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重大线索的急促,他将两张图铺在沈聿面前,“您看!铜钱上的龙脉图较为简略,只勾勒了主干。但这腰牌上的,更为精细!尤其是指向的这片区域——并非京畿,而是西北方向的燕山支脉,具体来说,是……怀柔一带的山陵!”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一处标记:“此处,据一些隐秘的地理志记载,前朝曾有一位极受宠但早夭的皇子葬于此地,其陵寝规制僭越,暗合‘潜龙’之象。本朝立国后,曾秘密派人断其地脉,以防后患。”
潜龙之渊?被断之地脉?
沈聿目光骤然锐利。幕后之人选择此地作为“替身”仪式指向之处,绝非偶然!这是要借那被断未绝的残存龙气,行逆天改命之邪术?还是要以此地为引,反噬本朝龙脉?
“怀柔…”沈聿沉吟,立刻下令,“立刻派人,秘密前往怀柔一带,查访所有近期出现的异常之事,陌生面孔,尤其是与祭祀、土木动工相关者!不得打草惊蛇!”
“是!”手下领命疾出。
就在这时,殓房的老仵作拖着疲惫却异常严肃的步伐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物。
“指挥使,尸身查验有果。”老仵作声音干涩,“死者年约十六七,右手食指与中指第一指节有薄茧,似是常年持笔或捻针所致。最要紧的是这个——”
他将手中之物呈上。那是一小块极不起眼的、被污泥浸透的碎布,似乎是从衣物内衬撕扯下来的,但上面用极细的针线,绣着两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
【秀女】
秀女?!
沈聿猛地站起身!
几乎同时,负责查阅失踪卷宗的缇骑也猛地抬起头,脸色发白:“指挥使!找到了!三个月前,内务府曾上报一名入京待选的苏州籍秀女,于途中染病,暂居京郊官驿时…意外走失!因其家世不显,又涉及选秀丑闻,此事被压了下来,并未大肆搜寻!”
苏州籍秀女!途中染病!意外走失!
所有线索瞬间汇聚,撞出惊心动魄的火花!
一个待选的秀女,为何会成为无头“替身”?她替的是谁?哪个宗室王府,或是宫中贵人,需要用一个秀女来做这等邪诡的替身之术?
而那“染病”与“走失”,分明就是被人精心设计的幌子!
“那名秀女的姓名?籍贯详情?”沈聿疾声问。
“卷宗记录,姓林,名婉,苏州府吴江县人氏,父为县丞……”
沈聿不再犹豫,厉声道:“立刻核查所有近期称病、或是深居简出的宗室女眷、宫中嫔妃!特别是……与怀柔之地可能有关联者!还有,查内务府经手此秀女一事的所有官吏、官驿守卫、乃至医官!一个都不许漏!”
他脑海中再次浮现那尊邪神像空缺的第七星槽,以及礼部侍郎暴毙的惨状。
秀女林婉成了无头替身。
那第七颗星石,又被用在了何处?
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
风暴之眼,已然清晰地指向了那红墙黄瓦、天下最尊贵、也最凶险的所在。
替身已现,真龙……又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