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崖下的血腥厮杀尚未完全平息,硝烟与血腥混合的焦臭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瘫软在地的死士如同被抽去骨肉的皮囊,偶尔抽搐一下,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护卫们惊魂未定,强忍着恐惧和伤痛,重新整队,将皇帝的銮驾层层护卫起来,刀剑依旧对外,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方向。
我将面如死灰、彻底瘫软的王琨扔给两名勉强还能站立的御前侍卫看守,目光急扫,看向那辆沉寂得过分的銮驾。
皇帝……如何了?
方才死士冲击最猛烈时,銮驾曾剧烈晃动,甚至有死士扑上了车辕!
我快步上前,不顾礼仪,一把掀开銮驾的帘幕。
老皇帝歪倒在软榻上,龙袍略显凌乱,冠冕斜斜扣着,脸色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惨白,嘴唇不住哆嗦。他倒是没有明显外伤,但显然受惊过度,眼神涣散,呼吸急促,一名随驾的老太医正手忙脚乱地给他顺着气,喂服安神丸药。
看到我掀帘,皇帝浑浊的眼睛猛地聚焦,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惊疑,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先剧烈地咳嗽起来。
“陛下受惊了,逆贼已被暂时制住,臣等必护陛下周全。”我沉声说了一句,目光却迅速扫过銮驾内部。车壁上有几处新鲜的撞击凹痕和爪印,甚至有一根淬毒的弩箭穿透了厢壁,险之又险地钉在皇帝刚才所坐位置的软垫旁。
好险!
若非护卫拼死抵挡,若非我及时破去那控制血旗……
正当我稍稍松了口气,准备退出让皇帝静养时——
异变再生!
那名正在给皇帝顺气、看似忠心耿耿的老太医,低垂的眼眸中猛地掠过一丝决绝的凶光!他那只看似枯瘦、正在皇帝后背轻抚的手,指尖不知何时夹住了一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毒针!
借着身体的遮掩,毒针悄无声息地刺向皇帝后心要害!
这一下变起肘腋,距离太近,动作太隐蔽,太快!皇帝毫无所觉,周围的护卫视线也被车身和我遮挡!
“陛下小心!”
惊呼脱口而出!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一切!我猛地探身闯入銮驾,左手疾伸,一把狠狠推开皇帝!
嗤!
那根毒针,未能刺入皇帝后心,却因我的推搡和老太医的猝不及防,猛地偏移,狠狠扎入了我探出的左上臂!
一股尖锐的刺痛瞬间传来,随即化为一种冰寒刺骨的麻木感,迅速沿着手臂向上蔓延!
“呃!”我闷哼一声,右手闪电般扣住那老太医的手腕,发力一扭!
咔嚓!腕骨碎裂的清晰声响!
老太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脸上那伪装的恭顺瞬间化为狰狞,他竟不顾手腕断裂,张开嘴,露出黑黄色的牙齿,猛地咬向自己的衣领——那里显然藏着即刻毙命的毒药!
想自尽?!
我岂能让你如愿!右手化扣为掌,猛地一记手刀劈在他颈侧!老太医眼白一翻,哼都没哼一声,软软晕倒过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直到此时,外面的侍卫才反应过来,惊呼着冲进来,看到眼前景象,顿时骇得面无人色!
皇帝被我一推,踉跄着撞在车厢另一侧,此刻惊魂未定地回过头,正好看到我手臂上那根幽蓝的毒针,以及软倒在地的老太医。
他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苍老的脸上血色尽褪,手指颤抖地指着我手臂上的毒针:“萧…萧卿!你……”
冰冷的麻木感已经蔓延过肩头,直冲心脉!眼前阵阵发黑,那毒素猛烈无比!
“针……有毒……留活口……”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身体晃了一晃,几乎站立不住,只能用刀鞘勉强支撑住身体。
“御医!快传御医!!”皇帝终于反应过来,发出嘶哑焦急的咆哮,冲上前两步,似乎想扶我,又不知从何下手,只能看着那幽蓝之色在我手臂上迅速扩散,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意义上的惊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意?
“护驾!清查所有随行人员!一个不准放过!”负责护卫的将领脸都白了,声嘶力竭地大吼着,銮驾周围瞬间再次剑拔弩张,所有随行的太医、内侍都被粗暴地控制起来,人人自危。
另一名真正忠于皇帝的随行军医连滚爬爬地冲进銮驾,看到我手臂上的毒针,倒吸一口凉气,急忙打开药箱。
“是……是‘碧髓凝’!快!快服解毒散!剜去腐肉!”军医声音都在发抖,手忙脚乱地拿出药粉和金针。
我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毒素带来的冰寒与剧痛交织,几乎要吞噬神智。我推开军医递来的药瓶,哑声道:“先……取针……逼毒……”
说话间,我调动起体内那至阳至煞的内力,全力对抗着侵蚀心脉的寒意,手臂上被毒针刺入的地方,肌肉紧绷,黑血混合着至阳之血一点点往外渗出,速度极慢,痛苦却倍增。
皇帝在一旁看着,看着那根幽蓝的毒针被小心取出,看着我将那恐怖的毒素一点点逼出,看着军医剜去一小块变黑的皮肉,他的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种极深的阴沉。
他不再看我的伤处,目光转向窗外那片尸山血海,看向被押起来的王琨和昏死的老太医,看向惊惶失措的百官。
他的眼神,一点点冷硬起来,属于帝王的猜忌和狠厉,重新占据了上风。
今日之局,刺杀、下毒、死士、内应……环环相扣,直指皇位!这已不是简单的谋逆,而是一场要将他彻底撕碎的风暴!
而眼前这个救了他两次、却同样身负秘密、命格诡异的臣子……
他缓缓转回头,目光落在我因逼毒而苍白汗湿的脸上,声音听不出喜怒:
“萧彻,今日,你很好。”
“告诉朕,还有谁?”
冰冷的麻木感仍如跗骨之蛆,盘踞在左臂,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钻心的抽痛和寒意。额角的冷汗滑落,滴在銮驾华贵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军医颤抖的手还在为我包扎伤口,金创药粉洒在剜去腐肉的伤口上,带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反而让我混沌的神智清醒了几分。
皇帝的声音就在耳边,听不出喜怒,却比任何咆哮都更沉重,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压在我的神经上。
“萧彻,今日,你很好。”
“告诉朕,还有谁?”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那里面没有了方才劫后余生的惊惶,也没有了短暂的悔意,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猜忌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他在评估,评估我的价值,评估我的话,更评估我本身是否已成为这巨大阴谋的一部分。
告诉我,还有谁?这句话不是询问,是质询,是帝王对臣子的逼宫。他需要名字,需要目标,需要立刻发泄这险些被颠覆的滔天怒火,更需要……将一切不安定的因素彻底掌控。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牵动了伤口,脸色必然更加苍白。但这咳嗽也给了我瞬息思考的时间。
直接说出赵莽?他有丹书铁券,皇帝会信吗?即便信了,此刻动他,京畿卫戍必乱!晋王?无确凿铁证指向他亲自指挥,他大可推得一干二净!甚至可能反咬一口!
不能急。必须将他引向确凿的证据,引向他无法回避、必须面对的方向!
我喘匀了气,声音因伤痛和毒素而沙哑虚弱,却努力保持清晰:“陛下……逆贼……处心积虑……非……一人之力……”
我抬起未受伤的右臂,吃力地指向窗外,指向那面已被烧成灰烬的血旗方向,指向被侍卫死死押着的王琨。
“那控制死士的妖旗……出自……钦天监秘术……”
“刺客所服‘龙血金丹’……歹毒无比……非……寻常药师可炼……”
“还有……那老太医……”我目光扫过地上昏死的老者,“宫中……太医院……恐已……被渗透……”
我没有直接说出任何一个名字,却将线索精准地抛向了三个方向——掌管京畿卫戍、与钦天监过往甚密且能调动异常力量的赵莽;有可能提供庞大资源和藏匿点的晋王;以及皇宫内部可能存在的、更深的内应网络。
每一个方向,都足以让皇帝心惊肉跳,每一个方向,都与他自身的安危息息相关!
皇帝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当然能听出我的弦外之音。钦天监、金丹、太医院……这些本该是他皇权最核心、最信赖的组成部分,竟然都成了刺向他的匕首!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一种被彻底背叛、孤家寡人的震怒和寒意,几乎要从他眼中喷薄而出。
但他终究是皇帝。极致的愤怒之后,是极致的冷静和猜忌。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锐利得如同冰锥:“这些……你是如何得知?那妖旗,那金丹……你似乎,很是了解?”
怀疑的矛头,终究还是指向了我。我身负至阳至煞的命格,能克制死士,知晓诸多隐秘……这一切,在他眼中,同样可疑。
我早有预料。强忍着眩晕,用右手艰难地探入怀中,取出那几封经过煞气熏蒸、字迹清晰无比的密信,以及那本黑玉封皮的《借龙延命》邪术秘籍。
密信上,晋王的狼头徽记和那些弑君篡位的计划狰狞可怖。秘籍上,那“借龙延命”四个大字和诡异的图谱,更是触目惊心!
我将它们呈到皇帝面前,声音更加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臣……追查漕运沉船案……线索……直指钦天监……于傅玄秘库……发现此物……”
“至于……密信……”我看了一眼王琨,“乃是从……陛下身边……御前副尉王琨手中……夺得……他以邪法罗盘追踪臣……欲夺信灭口……甚至不惜纵火焚烧档案库……”
每说一句,皇帝的脸色就阴沉一分。他接过那密信和秘籍,手指甚至有些颤抖。他快速翻阅着,目光扫过那些大逆不道的文字和邪异图谱,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呼吸再次变得粗重起来。
证据确凿!由不得他不信!
尤其是那本《借龙延命》的邪术秘籍,其指向性太过明确!皇帝猛地抬头,目光似要喷火,死死盯向京城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个他曾经或许信任过的侍卫长!
“赵……莽!”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杀意。
但下一刻,他猛地又看向我,眼神依旧冰冷警惕:“王琨?他为何要夺此信?又为何纵火?”
他还在怀疑,怀疑这是否是嫁祸,怀疑我是否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我深吸一口气,牵扯伤口又是一阵剧痛,咬牙道:“陛下……一试便知……提审王琨……便知……他与赵莽……与晋王……究竟……是何关系……档案库大火……众多值守内侍……皆可为证……”
将王琨这个活口和档案库的人证推出去,足以暂时洗清我的嫌疑,并将皇帝的怒火引向更明确的目标。
皇帝死死盯着我,仿佛要看到我灵魂深处。銮驾内空气凝固,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和他冰冷的目光。
良久。
他猛地一挥袍袖,转过身,不再看我,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酷和决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沙哑:
“传朕旨意!即刻封锁西山猎场!所有随行人员,无朕手谕,不得擅离!”
“将逆贼王琨、及那太医,打入囚车,严加看管!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摆驾……回宫!”
他没有立刻下令捉拿赵莽和晋王,但回宫二字,已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銮驾缓缓启动,碾过满地的血污和尸体。
我靠在车厢壁上,缓缓闭上眼睛,压制着体内肆虐的毒素和翻腾的气血。
第一步,成了。
但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开始。回到那龙潭虎穴般的皇宫,才是生死博弈的真正战场。
而我的伤,就是最好的……护身符和烟雾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