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道深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吞噬着最后一丝微光。冰冷刺骨的湿气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和铁锈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只有远处崩塌的闷响、碎石滚落的哗啦声,以及……怀中婴儿那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如同小猫般的呜咽,撕扯着死寂的空气。
陈小川抱着襁褓,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婴儿被千夏用布条牢牢捆在他胸前,小小的身体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每一次微弱的抽噎都像针扎在他心上。他不敢低头看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生怕看到尧哥和安娜的影子,那会让他彻底崩溃。他只能死死盯着前方千夏模糊的背影,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机械地迈着灌了铅的双腿。肋下的枪伤和腿上的剧痛早已麻木,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巨大悲痛带来的虚脱感。
刚才……尧哥的手……真的动了吗?还是……只是濒死神经的抽搐?是自己悲痛过度产生的幻觉?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反复啃噬着他仅存的理智。他不敢回头,不敢确认。他怕看到尧哥依旧冰冷僵硬的身体,那点微弱的希望会瞬间将他打入更深的绝望深渊。
“呜哇……呜……”婴儿似乎被矿道深处传来的、某种无法感知的低频震动惊扰,发出一声稍大的啼哭,随即又转为委屈的抽噎。
千夏的脚步猛地顿住!如同受惊的猎豹!她瞬间转身,枪口闪电般抬起,精准地指向后方黑暗的拐角!动作凌厉无声!
陈小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侧身,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护住胸前的婴儿,另一只手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他的枪早在之前的混战中丢失了。
死寂。只有水滴从岩缝滴落的“嗒……嗒……”声。
几秒钟后,千夏紧绷的身体才极其缓慢地放松下来。她缓缓放下枪口,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昏暗中,陈小川看到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她左臂那道伤口周围,暗紫色的范围似乎扩大了一圈,在湿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狰狞。
“是……是什么?”陈小川压低声音,喉咙干涩嘶哑。
“震动。”千夏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不是落石。像是……重型机械移动的共振。‘秃鹫’或者‘血狼’的人……可能找到备用通道了。”她不再多说,转身继续前行,脚步比之前更快,也更轻。
陈小川的心沉了下去。五大联盟的人……他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绝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他抱紧婴儿,咬紧牙关跟上。每走一步,肋下的伤口都传来钻心的疼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尧哥……真的死了吗?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如果……如果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呜哇——!”婴儿突然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啼哭!小小的身体在襁褓里剧烈地扭动起来!似乎极其不舒服!
“怎么了?怎么了宝贝?”陈小川手忙脚乱,试图安抚,却毫无作用。婴儿的哭声在狭窄的矿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闭嘴!”千夏猛地回头,冰冷的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剐在陈小川脸上,“想死吗?!声音会引来追兵!”
“他……他不舒服……”陈小川看着婴儿涨红的小脸,心疼得无以复加。
千夏几步走回来,动作粗暴地掀开裹着婴儿的布条一角。借着远处应急灯最后一点微光,她看到婴儿小小的肚脐周围,之前被草草扎紧的脐带断口处,似乎有些红肿,渗出了一点淡黄色的液体!是感染?!还是……之前那淡蓝色液体里的毒素残留?!
她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她迅速从自己同样破烂的风衣内衬撕下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条,沾了点岩壁上渗下的冰冷水滴,极其生硬地、却又异常精准地擦拭掉婴儿肚脐周围的污物,然后重新用干净布条小心地、紧紧地包扎好。她的动作没有丝毫温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处理伤口的效率。
婴儿的哭声稍微减弱了一些,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走!”千夏不再看他们,转身继续带路。
陈小川看着千夏冷漠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怀中渐渐安静下来的婴儿,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女人……她到底在想什么?她刚才包扎的动作……那一瞬间的专注……是错觉吗?
矿道越来越狭窄,地面也更加湿滑泥泞。两侧的岩壁布满了渗水的裂缝,冰冷的水滴不断落下。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两条黑黢黢的通道如同巨兽的咽喉,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千夏停在岔路口,没有立刻选择。她蹲下身,手指在湿滑的地面上仔细摸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痕迹。她的动作极其专注,侧脸在昏暗中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陈小川抱着婴儿,警惕地环顾四周。突然,他的目光被左侧岔道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里,一个半埋在煤渣里的东西吸引住了!那东西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金属光泽!
他下意识地挪动脚步,想过去看看。
“别动!”千夏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来!她猛地抬头,枪口瞬间指向陈小川!“待在原地!”
陈小川身体一僵,停住脚步。他指着那个角落:“那里……好像有东西……”
千夏眼神一厉,迅速起身,枪口依旧警惕地指着陈小川,自己则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角落。她用脚尖拨开煤渣,露出了一个巴掌大小、沾满污泥的金属盒子。盒子似乎是某种老式的军用急救盒,边缘已经锈蚀变形。
千夏用匕首撬开盒子。里面没有药品,只有一张被防水塑料膜包裹着的、折叠起来的……地图?!还有一枚……极其眼熟的、边缘磨损的银色小钥匙?!
陈小川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钥匙……他认得!是当年荆棘会初创时,他和尧哥、阿豹、林雪四人各自保管一把的、开启m市老巢秘密金库的四把钥匙之一!林雪的那把!她死后,钥匙不知所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千夏迅速展开地图。那是一张极其精细的手绘矿道结构图!上面清晰地标注着他们现在的位置,以及一条通往河谷外围、标注着“安全出口”的隐秘路线!在路线的终点位置,被人用红笔重重地画了一个圈,旁边写着一行娟秀却带着一丝凌厉的小字:【活下去。等我。】
那字迹……陈小川烧成灰都认得!
是林雪!
“林雪?!”陈小川失声惊呼,声音因为震惊而变调!“她还活着?!这……这地图是她留下的?!她……她一直在暗中帮我们?!”
千夏死死盯着地图上那行字,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剧烈的情绪波动!震惊、难以置信、一丝被愚弄的暴怒,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她猛地攥紧地图,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林雪!又是林雪!那个被沉海的女人!她的钥匙!她的地图!她的指令!她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操控着这一切!
“走这边!”千夏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她指向地图上标注的左侧岔道。她不再理会陈小川的震惊,率先踏入黑暗。
陈小川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抱着婴儿紧随其后。林雪还活着?她为什么要帮他们?她到底在图谋什么?无数疑问在他脑中疯狂盘旋。
这条岔道更加狭窄崎岖,空气也更加污浊。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隐约传来水流声。转过一个弯,一个稍微开阔些的空间出现在眼前。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矿车中转站,几辆锈迹斑斑、覆满煤灰的矿车歪斜地停在生锈的铁轨上。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破烂的木质工具箱。
“在这里休息五分钟。”千夏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她背靠着一辆矿车冰冷的铁皮,缓缓滑坐在地。她撕开左臂伤口附近的衣物,露出那片更加刺眼的暗紫色肿胀。她从急救包里翻出最后一点消毒药水和绷带,动作熟练却有些颤抖地处理着伤口。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陈小川也累得几乎虚脱。他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放在旁边一个相对干净的木箱上,用撕下的布条垫好。婴儿似乎哭累了,沉沉睡去,小脸依旧皱着,带着不安。
陈小川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他忍不住再次看向千夏,看着她手臂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犹豫了一下,哑声问道:“你的伤……是‘毒蛇’的针?”
千夏包扎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
“那毒……有解药吗?”陈小川追问。
“不知道。”千夏的声音毫无波澜,“老罗斯的‘蛇吻’,配方只有他自己知道。”她缠好最后一圈绷带,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陈小川沉默了。他看着千夏冰冷的侧脸,又看看木箱上沉睡的婴儿,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恨她?是她间接导致了尧哥和安娜的死亡。感激她?她又救了孩子,现在还在带他们逃生。还有林雪……这个突然出现的幽灵……
他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抚摸着婴儿襁褓的边缘。触手处,似乎有一个小小的、硬硬的凸起。他愣了一下,小心地翻开襁褓一角——里面,竟然藏着一张被折叠起来的、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人温柔的笑脸。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尧哥的影子!照片背面,用褪色的墨水写着一行小字:【给天尧。妈妈永远爱你。】
是尧哥的母亲!林雪沉海前,衣领暗袋里的那张遗照!它怎么会……在婴儿的襁褓里?!
陈小川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猛地抬头看向千夏!是她?!是她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千夏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头。她的眼神疲惫而冰冷,扫过陈小川手中的照片,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休息够了。”她撑着矿车站起身,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该走了。出口不远了。”她拿起地图,目光却落在矿车轨道延伸向黑暗的尽头,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孤狼般的警惕和……一丝冰冷的杀意。
矿车轨道深处,那如同巨兽呼吸般的低沉震动声……似乎……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