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的烈日,似乎比锈海那透过锈蚀云层的苍白光柱要酷烈千百倍。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无垠的黄沙与戈壁上,蒸腾起扭曲视线的热浪。然而,在这片生命禁区的深处,却隐藏着生机。
炎拓的营地,并非想象中简单的帐篷聚集地,而是巧妙地构筑在一片巨大的、半埋于沙中的上古巨兽化石骸骨之中。巨大的肋骨拱卫出天然的抗风沙结构,风化的脊柱形成了天然的通道和支撑柱,战士们利用兽骨、坚韧的沙漠植物和鞣制过的兽皮,搭建起一座座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居所和防御工事。营地中央,竖立着一根粗壮的图腾柱,由某种暗红色的晶石与巨兽腿骨熔铸而成,顶端雕刻着咆哮的狼头,隐隐散发着温热而稳定的能量波动,驱散着空气中游离的蚀能,并形成了一道微弱但持续存在的灵能屏障,干扰着外界的探测。
当炎拓背着昏迷的墨衍,带着断腿的墨璃,以及神秘出现的夜枭返回营地时,立刻引起了所有战士的注意。
“头儿回来了!”
“还带了外人?那个昏迷的是谁?”
“嘶……那女娃子怎么……”
战士们围拢上来,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好奇,以及南荒人特有的、对强者和伤者混杂的审视。他们的目光在墨衍苍白而染血的脸上、墨璃空荡荡的裤腿和脖颈处若隐若现的紫纹上扫过,低声议论着。显然,尊者那覆盖全球的诅咒投影和随之更新的、附带墨衍清晰能量波动的通缉令,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这片看似隔绝的土地。
炎拓将墨衍小心地放在一间由巨大头骨改造而成的、相对阴凉安静的医疗室内铺着的柔软兽皮上,粗声对闻讯赶来的、身上挂着各种骨符和草药的老萨满喊道:“巫祁,看看他!还有气,但魂火飘得很!”
被称为巫祁的老萨满头戴羽毛与骨骼编织的头冠,脸上涂着赭红色的图腾纹路,眼神浑浊却深邃。他伸出干枯如同鹰爪的手,指尖悬浮在墨衍胸口上方,并未直接接触,一股温和而充满生命气息的土黄色光芒缓缓渗入。
“唔……”巫祁眉头紧锁,“身躯的伤势倒还好,多是脱力和能量反噬,他体内有股奇特的力量在自行修复。麻烦的是这里……”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还有这里……”手指移向墨衍紧握的左手,那里,灰白的残碑石卵和那枚古朴的枷锁之戒正被死死攥着,散发出微弱而混乱的波动,“他的意识陷入了极深的混乱与对抗,灵魂仿佛在同时经历冰封与焚烧。更有一道充满恶意的标记,如同跗骨之蛆,在侵蚀他的意志。” 他显然也察觉到了墨衍左眼深处那隐藏的紫芒。
“能救吗?”墨璃依靠在门框上,声音沙哑而急切,仅存的左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肉里。
巫祁沉吟片刻,从腰间一个皮囊里取出几株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沙漠植物,又拿出一小罐闪烁着星点光芒的银色沙粒。“老夫只能稳住他的肉身,滋养他受损的魂火。但意识深处的战争,以及那诅咒标记需要靠他自己,或者找到更对症的药。” 他开始研磨草药,调和银沙,准备进行治疗。
与此同时,在墨衍沉寂的意识深处,却并非一片黑暗。
他仿佛悬浮在一个无边无际的混沌空间。脚下是破碎的、流淌着金色与紫色代码洪流的大地,头顶是扭曲的、由无数闪烁的灵纹和蚀刻印记构成的天空。齐渊导师消散时那欣慰又带着担忧的面容,如同流星般划过;寂灭尊者那笼罩天穹的投影,发出冰冷的嘲笑;石碑崩碎时迸发的悲鸣与光芒,刺痛着他的灵魂;妹妹墨璃断腿时染血却倔强的脸庞,让他心碎……
无数记忆的碎片、情感的冲击、力量的感悟,在这里疯狂碰撞、交织。
他看到自己左眼中那点紫芒,如同拥有生命般,试图蔓延出无数细丝,缠绕他的思维,低语着诱惑与毁灭。但每当这时,掌心的戒指便会涌出一股混沌而威严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壁垒,将那紫芒死死挡住。怀中的残碑石卵,虽然依旧冰冷排斥,但其最深处那点米粒大小的纯白真种,却也在无意识中散发着一丝微弱的、属于秩序与文明的稳定波动,如同风暴中的灯塔,让他不至于彻底迷失。
他仿佛一个旁观者,又仿佛一个亲历者,在这场发生于意识世界的内战中,被动地承受着,也艰难地梳理着、理解着。对枷锁权限的感悟,对蚀本质的认知,对自身力量的反思,如同破碎的拼图,在混乱中缓慢地、艰难地重组。
营地另一边,墨璃被安置在一间较小的骨屋内。炎拓丢给她一套干净耐磨的南荒女子服饰,又拎来一皮囊清水和一大块烤得焦香的沙蜥肉。“丫头,先顾好你自己。在这里,没人会因为你身上的毒咒就用异样眼光看你,南荒只认力量和拳头。”他指了指她空荡荡的裤腿,“待会让工匠老哈鲁给你弄条临时用的腿,保证比你自己蹦跶强。”
他的直接和粗犷,反而让墨璃感到一丝久违的轻松。她默默换好衣服,开始进食喝水,感受着食物和清水带来的真实能量,补充着几乎耗尽的体力。阿七的封印暂时稳定,只要不剧烈动用蚀毒,她还能维持基本行动。但三十日的倒计时,如同悬顶之剑。
不久,一个矮壮、皮肤黝黑、手臂比常人大腿还粗的工匠提着工具箱走了进来。他叫哈鲁,话不多,只是示意墨璃坐下,然后便拿出各种工具和材料——某种轻韧的巨鸟腿骨、打磨光滑的金属关节、弹性极佳的凶兽筋腱。他没有询问,只是仔细观察了墨璃残肢的状况,便开始了工作。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筋腱拉伸的声响持续了约一个时辰。当哈鲁将一条制作精良、结合了骨骼坚韧、金属灵活和筋腱弹性的临时假肢固定在墨璃的残肢上时,墨璃尝试着站了起来。
虽然还很不习惯,连接处也有明显的摩擦感,但至少,她重新获得了站立的能力。她扶着墙壁,尝试迈出一步,虽然踉跄,却稳住了。
“谢谢。”墨璃对沉默的工匠说道。
哈鲁只是摆了摆手,收拾工具离开了。
墨璃走到骨屋门口,望着营地中央那根散发着温热能量的图腾柱,以及周围那些虽然好奇打量她,但眼神中更多是坦然和彪悍的南荒战士。这里,似乎确实与星痕学会的刻板、归墟教的诡谲不同。也许,这里真的有她能找到的,与蚀毒共存甚至掌控它的方法?
夜色逐渐降临,南荒的夜空星辰格外璀璨,与锈海那永远被暗红色云层遮蔽的天空截然不同。营地点起了篝火,战士们围坐在一起,分享着食物,低声交谈,目光不时瞟向医疗室和墨璃所在的骨屋。
炎拓和夜枭则站在营地边缘一处较高的骨架上,望着无垠的沙海。
“消息已经传开了,钥匙,林启明之子,掌控灭世武器,尊者亲口诅咒……”炎拓灌了一口辛辣的奶酒,哼了一声,“现在全世界的鬣狗都在闻着味找他。老子的营地,怕是清净不了多久了。”
夜枭的兜帽在夜风中微微晃动,金属利爪在星光下反射着冷光,他的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听不出年纪和情绪:“归墟教在沙漠深处的几个据点活动频繁,似乎在挖掘什么。蚀刻灵纹的痕迹,比以前更清晰了。他的到来,或许会加速某些事情。”
“老子不管他们挖什么!”炎拓将酒囊重重顿在骨架上,“苏瑾那婆娘信里说了,这小子和他妹子,是关键。而且,尊者想弄死的,老子偏要保!南荒的汉子,不惧任何威胁!”
夜枭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他的左眼那诅咒很深。巫祁的办法治标不治本。”
“那你有什么办法?”炎拓转头看向他。
“或许需要以毒攻毒。”夜枭的声音更低了,“归墟教在活体实验中对蚀的理解,远超常人。他们的一些失败品身上,或许有对抗这种深度侵蚀的线索。”
炎拓目光一凝:“你想带他去那些鬼地方?”
“看他醒来后的选择。”夜枭淡淡道,“以及,他是否值得冒险。”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同时转头望向医疗室的方向。
医疗室内,巫祁刚刚完成了一次治疗。墨衍身上那些表面的伤口在草药和银沙的力量下已经愈合大半,呼吸也变得平稳有力了许多,但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然而,就在巫祁收拾工具,准备离开时,异变发生了。
墨衍紧握的左手,那枚灰白的残碑石卵,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并非排斥,而是一种仿佛沉睡中被某种同源力量惊扰般的悸动!
与此同时,墨衍一直贴身携带的、那枚属于苏瑾的、储存着他婴儿期基因数据的密钥吊坠,似乎也因为某种未知的共鸣,表面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数据流光芒。
昏迷中的墨衍,眉头无意识地蹙紧,仿佛在无尽的意识混沌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遥远、却又无比熟悉的呼唤那呼唤,似乎来自北方,来自冰原,带着一种血脉相连的悸动,与他左手中的石卵,与他怀中的吊坠,产生了某种跨越空间的、微弱的共振。
篝火的光芒在营地中跳跃,映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墨璃抚摸着新得到的假肢,眼神坚定,开始思考如何向南荒的战士学习,更好地掌控身体和力量。
炎拓和夜枭站在夜色中,一个如同磐石,一个如同阴影,代表着南荒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两种不同态度与力量。
而在医疗室内,墨衍在昏迷中,正经历着意识的洗礼与蜕变,身体在修复,力量在沉淀,与遥远北方的神秘联系正在建立。
沙暴之外,寂灭尊者的低语或许仍在某些角落回荡,全球范围的追捕网络正在持续收紧。
但在这南荒深处的巨兽骸骨营地中,新守望者结社的火种,终于找到了第一处可以暂时喘息、舔舐伤口并积蓄力量的土壤。
逆流者的联盟,就在这希望与危机并存的夜幕下,悄然拉开了序幕。流亡者们的故事,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