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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邑王宫,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在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周庄王姬佗站在殿中央,手指轻轻摩挲着青铜爵杯的边缘,目光落在案几上摊开的地图上。地图上,代表周王室的红色区域正在不断缩小,而四周诸侯国的疆域却如野草般蔓延。那些曾经臣服于周天子的诸侯们,如今各自为政,有的甚至公然挑衅王室权威。庄王的手指沿着地图上标注的诸侯国边界缓缓移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王上,齐国使者又送来了贡品。”内侍小心翼翼地禀报,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害怕惊扰了君王的沉思。

庄王没有抬头,只是微微颔首。他知道那些贡品——几车精美的漆器、丝绸和青铜器,不过是齐襄公的表面功夫。真正的实力,藏在那些没有送来的战车和甲士中。那些贡品越是华丽,越显得齐国的傲慢与轻视。就像猎人给笼中困兽投喂美食,既显示仁慈,又彰显掌控。

殿外的风声呜咽着穿过回廊,带来远处市井的喧嚣。那声音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庄王抬头望向殿外,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射在绘有云纹的地砖上。

“传周公显。”庄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许久未饮水的旅人。

不多时,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缓步入殿。周公显,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步履已不如当年稳健,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他的背微微佝偻,却仍保持着士大夫特有的气度。当他行礼时,宽大的衣袖垂落,露出枯瘦却有力的手腕。

“王上召见老臣,可是为了齐国之事?”周公行礼后直入主题。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与衰老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庄王苦笑,那笑容在他年轻的脸上显得格外苦涩:“周公知我。齐国日益强盛,却对王室愈发怠慢。上月寡人命其派兵协助平定戎狄之乱,齐侯竟以农忙为由推脱。”他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

周公沉吟片刻,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些不断扩张的诸侯疆域:“王上,自平王东迁以来,王室衰微,诸侯坐大。如今能号令的,不过郑、卫等几个亲近诸侯。齐国地大物博,兵强马壮,若不能笼络,恐成心腹大患。”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烛火摇曳,在两人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远处传来钟磬之声,那是太庙的祭祀正在进行,却显得如此遥远而无力。

“寡人何尝不知?”庄王长叹一声,那叹息中包含着太多无奈与不甘,“可金银财宝,齐侯不缺;土地城池,寡人不能给。如何笼络?”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渐渐西沉的落日。那轮红日如同周王室的命运,正不可阻挡地沉向地平线。

殿内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周公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联姻。”

这两个字如同一记重锤,敲在庄王心上。他手指一颤,爵杯中的酒液微微晃动,在杯壁上留下深色的痕迹。他当然明白这两个字的分量——王室女子下嫁诸侯,虽非前所未有,但每一次都意味着王权的又一次让步。就像将珍贵的玉器拱手让人,既显示大度,又暴露虚弱。

“王上膝下无女,但先王留下的王姬正值婚龄。”周公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害怕被殿外的风声听去,“若能以王姬配齐侯,既可示好,又能在齐国内部埋下亲周势力。”

庄王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妹妹王姬的模样——那个在宫中花园里扑蝶的少女,今年不过十六岁。他记得她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记得她偷偷将糕点分给宫中小犬时的顽皮模样。将她远嫁齐国,无异于送入虎口。齐襄公诸儿,那个传闻中暴虐好色的君主,已经年近四十,据说前几位夫人都死得不明不白。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庄王喃喃道,更像是在问自己。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周公沉默不语,只是深深地低下头。答案他们都心知肚明——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王室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严,联姻是最直接有效的选择。就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明知可能无济于事,却别无选择。

“召王姬来。”庄王终于下定决心,声音中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他转身时,衣袖带倒了案几上的竹简,散落一地,却无人敢去收拾。

当王姬踏入大殿时,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也消失了。烛火照亮她年轻的面庞,那双与庄王极为相似的眼睛里,还带着少女的天真。她穿着淡青色的深衣,衣领和袖口绣着细小的花纹,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显得清新脱俗。

“王兄。”她盈盈下拜,裙裾如花瓣般铺展开来,行礼的姿态标准得无可挑剔。她抬起头时,眼中带着疑惑,不明白为何黄昏时分被突然召见。

庄王喉头滚动,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他看着妹妹明亮的眼睛,那里面的信任让他心如刀绞。周公见状,轻咳一声道:“王姬,王上有要事相商。”

听完庄王的讲述,王姬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袖,指节发白,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殿内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王兄是要将我……嫁给齐侯?”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怕惊醒了某个可怕的梦境。

庄王别过脸去,不敢直视妹妹的眼睛:“为了王室……”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沙漠中的风。

“我明白了。”出乎意料的是,王姬很快平静下来,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若这是王兄的旨意,妹妹自当遵从。”她的声音依然轻柔,却多了一份决然。

庄王猛地转身,惊讶地看着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妹妹。王姬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苦涩与决然:“我虽深居宫中,也知王室艰难。若能以我一人之身换得齐国支持,值得。”她说这话时,眼睛直视远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殿外,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拍打在窗棂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庄王忽然觉得,这个秋天格外寒冷,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

“好。”庄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有力,“寡人会让鲁侯做媒,派单伯护送你至鲁国,再由鲁人送你去齐国。沿途必保你周全。”他说着,却知道这些保证在乱世中多么苍白无力。

王姬再次行礼,转身离去时,庄王看见她抬手迅速抹去了眼角的泪水。那瘦弱的背影挺得笔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十岁。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长廊尽头。

周公低声道:“王姬深明大义,王室之福。”他的声音里带着敬佩,也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

庄王没有回应,只是望着妹妹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在宫中嬉戏的少女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即将踏入政治漩涡的王室女子。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教王姬认字的情景,她的小手握着笔,一笔一划地写着“周”字,那么认真,那么虔诚。如今,她要用自己的整个人生来书写这个字了。

“传鲁侯。”庄王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其中的疲惫,“寡人要亲自与他商议此事。”

当夜,庄王辗转难眠。他起身来到宗庙,在先王灵位前长跪不起。烛光中,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独而脆弱。供案上的青铜器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仿佛在无声地质问这位年轻的君王。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姬佗无能,不得不以妹妹为筹码……”他的声音哽咽,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但请保佑她平安,保佑周室……”

月光透过窗棂,冷冷地照在庄王身上。在这个礼乐崩坏的时代,连王室的血脉也成了政治交易的筹码。庄王知道,明日太阳升起时,他将亲手将妹妹送入那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东方强国。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苟延残喘的周王室能够再多活一天。

曲阜城内,鲁桓公的宫室比洛邑的王宫要简朴许多,却处处透着一种务实的气息。没有华丽的雕饰,没有夸张的彩绘,每一处设计都恰到好处地彰显着鲁国“礼仪之邦”的地位。鲁桓公姬允站在庭中,望着刚刚抵达的周室使者,眉头微蹙。使者带来的诏书上,周庄王以罕见的客气口吻,邀请他前往洛邑商议要事。

“王上突然召见,不知是何用意?”鲁桓公转身问身旁的大臣施伯。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竹简,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施伯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自庄王继位以来,我鲁国一直恭敬有加。此番召见,恐怕与齐国有关。”他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齐国?”鲁桓公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作为夹在周王室与东方强国之间的诸侯,鲁国一直如履薄冰。齐襄公近年来不断扩张势力,已经让周边诸侯寝食难安。鲁桓公走到窗前,望着东方隐约可见的山影,那里就是齐国的方向。

三日后,鲁桓公的车驾抵达洛邑。令他意外的是,周庄王亲自在宫门外相迎,这等礼遇在近年来实属罕见。庄王身着正式的朝服,头戴冕冠,站在台阶上等候。风吹起他的衣袂,显得格外庄重。

“鲁侯远道而来,辛苦了。”庄王笑容可掬,亲自执起鲁桓公的手引他入殿。那笑容在阳光下显得真诚而热切,但鲁桓公这样老练的政治家知道,越是这样的礼遇,背后所求之事越是重大。

殿内早已备好宴席,乐师奏起《鹿鸣》,舞姬翩翩起舞。酒过三巡,庄王终于切入正题。他挥手示意乐师和舞姬退下,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鲁侯可知寡人为何请你前来?”庄王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鲁桓公放下酒爵,恭敬道:“臣愚钝,请王上明示。”他的姿态谦卑,眼神却锐利地观察着庄王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庄王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包含着太多无奈:“王室衰微,诸侯轻慢。寡人思来想去,唯有与强国联姻,方能稳固局势。齐国地大物博,若能与之结亲……”

鲁桓公心头一震,立刻明白了庄王的用意。他不动声色地啜了一口酒,等待下文。酒是上好的陈酿,此刻却尝不出滋味。

“寡人欲将王姬许配齐侯,想请鲁侯做媒。”庄王直视鲁桓公,目光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鲁国与齐国相邻,又是礼仪之邦,由你做媒再合适不过。”

鲁桓公脑中飞速权衡利弊。做王室联姻的媒人,既能提升鲁国地位,又能借此机会与齐国修好,可谓一举两得。但齐襄公为人阴晴不定,若处理不当,反会引火烧身。他想起去年齐军陈兵鲁境的情景,那黑压压的战车和长矛,至今想来仍令人心悸。

“此乃王上厚爱,臣不敢推辞。”鲁桓公谨慎应答,“只是不知齐侯意下如何?”他故意露出为难之色,既表示对王命的遵从,又暗示此事不易。

庄王露出满意的笑容:“所以需要鲁侯先行前往齐国,替寡人说合。”他说着,亲自为鲁桓公斟满酒杯,这个动作在礼仪森严的周王室中极为罕见。

离开王宫后,鲁桓公立即召集随行大臣商议。公子翚——鲁国着名的能言善辩之士——提出了关键问题:“君上,此事看似荣耀,实则暗藏风险。若齐侯拒绝,王室颜面扫地;若答应,则意味着王室公开承认齐国地位。无论哪种结果,都可能引发诸侯连锁反应。”

鲁桓公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寡人何尝不知?但王室虽衰,仍是天下共主。若能借此机会提升鲁国在诸侯间的影响力,未尝不是好事。”他望向窗外,洛邑的街市依然繁华,但那种繁华中透着一丝勉强,就像暮色中的烛光,明亮却短暂。

回到鲁国后,鲁桓公立即着手准备。他命人精选礼物:鲁地特产的丝绸、玉器,以及珍贵的典籍。同时,他决定派公子翚先行前往齐国探路。公子翚临行前,鲁桓公亲自送他到城门。

“记住,”鲁桓公叮嘱道,声音压得极低,“务必让齐侯明白,这不仅是王室的美意,也是我鲁国的诚意。”他拍了拍公子翚的肩膀,那力道中包含着太多未尽之言。

公子翚领命而去。十日后,他风尘仆仆地返回,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他的衣袍上沾满尘土,眼中却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君上,大喜!齐侯已应允婚事,并表示愿与王室和鲁国修好!”公子翚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微颤抖。

鲁桓公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皱起眉头:“齐侯答应得如此爽快,恐怕另有打算。”多年的政治生涯让他对任何看似顺利的事情都保持警惕。

“君上明鉴,”公子翚压低声音,确保只有鲁桓公能听见,“齐侯确实提出了条件——他希望王室承认齐国在东方的霸主地位,并允许他征讨不臣诸侯。”

鲁桓公倒吸一口冷气,手中的玉杯差点滑落。这等于是让王室公开放弃对东方诸侯的保护,任由齐国吞并弱小。他想起那些依附鲁国的小诸侯,若齐国得逞,鲁国将腹背受敌。

“此事非同小可。”鲁桓公沉思良久,手指在案几上画着无形的图案,“回复齐侯,就说王室联姻已是极大恩宠,其他事宜需从长计议。”这是典型的鲁国外交辞令——既不拒绝,也不承诺,为日后周旋留下余地。

与此同时,洛邑王宫内,庄王也收到了鲁国的消息。他召来周公显,将鲁桓公的书信递给他。书信用精美的丝帛写成,字迹工整,措辞恭敬。

“鲁侯果然老练,既促成了婚事,又没让寡人立即答应齐国的条件。”庄王苦笑道,那笑容中带着一丝自嘲。他何尝不知自己在这场博弈中的弱势地位?

周公看完书信,点头道:“鲁侯这是在为王室留余地。不过王上,婚事既定,接下来就该准备送王姬前往齐国了。”他说着,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殿外,那里隐约传来少女的笑声,不知是哪位宫女在嬉戏。

庄王望向窗外,秋风卷起落叶,仿佛预示着王姬即将开始的漫长旅程。那些枯黄的叶子在空中打着旋,最终落向未知的远方,就像他即将远嫁的妹妹。

“传单伯。”庄王下令,声音突然变得坚定,“他将负责护送王姬至鲁国。”单伯是周室为数不多仍保持忠诚的将领,庄王相信他能完成任务。

当单伯——这位以忠诚勇猛着称的周室将领——领命时,庄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酒液在青铜爵中泛着琥珀色的光芒,映照出两人严肃的面容。

“王姬是寡人唯一的妹妹,她的安危,就托付给将军了。”庄王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许久未休息。

单伯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臣以性命担保,必保王姬平安抵达鲁国!”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在殿内回荡。饮尽后,他将酒杯重重放在案几上,那声响如同誓言般坚定。

与此同时,王姬的寝宫内,侍女们正忙着准备嫁妆。王姬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身着华服的少女,恍如隔世。镜中的她妆容精致,发髻高挽,却掩不住眼中的茫然。

“公主,这是王上特意命人赶制的礼服。”老侍女捧着一件绣有凤凰图案的深衣走来,衣料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王姬轻轻抚摸那精美的刺绣,忽然问道:“齐国……是什么样的地方?”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让忙碌的侍女们瞬间安静下来。

老侍女犹豫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老奴听说,齐地富庶,临海而居,与中原风俗略有不同。”她故意省略了那些关于齐襄公暴虐的传闻。

“那齐侯呢?”王姬的声音几不可闻,眼睛依然盯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在寻找那个即将消失的少女。

老侍女低下头,不敢回答。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摇曳,在王姬年轻的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那些光影时而将她勾勒得成熟稳重,时而又还原出她本来的稚嫩。

秋日的清晨,洛邑城外已经集结了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单伯身着铠甲,骑在战马上来回巡视。三百名精锐士兵、二十辆装载嫁妆的马车,以及王姬乘坐的华盖辇车,都已准备就绪。士兵们的铠甲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却掩不住他们眼中的忧虑——这条路漫长而危险。

王宫大门缓缓开启,周庄王亲自送王姬出城。王姬今日一袭红衣,发髻高挽,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中的哀伤。她向庄王行了大礼,声音哽咽:“王兄保重,妹妹……就此别过。”她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久久不愿抬起。

庄王扶起她,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塞入她手中:“这是母后留下的,你带在身边,就如寡人陪在你身旁。”玉佩温润如水,上面雕刻着精细的凤纹,是周室传承数代的宝物。

王姬紧紧攥住玉佩,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滴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庄王别过脸去,对单伯厉声道:“路上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他的声音因压抑情感而显得格外严厉。

“臣誓死护卫王姬!”单伯抱拳应诺,声音如雷贯耳。

随着号角声响起,车队缓缓向东行进。王姬透过辇车的纱帘,望着渐渐远去的洛邑城墙,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知道,这一去,或许再无归期。城墙上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在为她送行,又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车队行进了三日,已离开王畿,进入郑国地界。单伯不敢大意,日夜警惕。这夜驻扎时,他亲自巡查营地,发现几名士兵神色有异。他们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见到单伯立刻散开,眼神闪烁。

“你等为何不安就寝?”单伯手按剑柄,沉声问道。月光下,他的铠甲泛着冷光,显得格外威严。

一名士兵支吾道:“将军,小的们只是……只是听说前方有盗匪出没……”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单伯眼中精光一闪:“听谁说的?”他的拇指已经顶开了剑鞘,随时可以拔剑出鞘。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敢作答。单伯心知有异,立即加强戒备,并暗中派人监视这几名士兵。营地的篝火噼啪作响,投下跳动的影子,为这个夜晚增添了几分不安。

果然,半夜时分,那几个士兵鬼鬼祟祟地溜出营地。单伯亲自跟踪,发现他们与一伙黑衣人接头。月光下,那些黑衣人如同鬼魅,行动无声无息。

“果然有内奸!”单伯怒不可遏,拔剑冲了出去。他的剑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直取为首的黑衣人。一番激战后,他斩杀了两名黑衣人,活捉了那名通风报信的士兵。

经审问,士兵供出是受齐国反对联姻的大夫连称指使,意图在半路劫杀王姬,破坏联姻。那士兵在严刑下哭嚎着求饶,声音凄厉得如同夜枭。

单伯惊出一身冷汗,立即调整路线,避开官道,改走小路。同时派快马向洛邑和鲁国报信。他知道,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王姬得知此事后,竟出奇地镇定。她召见单伯时,已经换下了华服,改穿便于行动的简装:“单将军不必忧心,继续前行便是。”她的声音平静得不像一个刚遭遇刺杀阴谋的少女。

“公主,敌人既已知晓我们的路线,恐怕……”单伯欲言又止,手按剑柄的姿势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王姬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幅地图:“王兄早有预料,给了我备用路线。我们可经卫国绕行,虽多费时日,但更为安全。”她展开地图,手指在上面划出一条蜿蜒的路线,动作熟练得令人惊讶。

单伯惊讶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公主,忽然明白庄王为何说她“聪慧过人”。他立即按照新路线调整行军计划,心中对王姬的敬佩油然而生。

接下来的路程果然险象环生。在渡过黄河时,船队遭遇“意外”撞击;经过一处山谷时,山上滚落巨石;甚至王姬的饮食中也被发现下了毒。单伯日夜警惕,数次险些丧命,却始终坚守在王姬身旁。他的铠甲上添了几道新的剑痕,脸上也多了一道伤疤,但眼神依然坚定。

“将军又救了我一命。”一次袭击后,王姬为单伯包扎伤口时轻声说道。她的手法并不熟练,却很轻柔,生怕弄疼了他。

单伯肃然道:“护卫公主是臣的职责。”他说着,却不自觉地红了耳根。王姬的手指触碰他的皮肤时,那种温暖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有些不知所措。

王姬望着这个满脸风霜的将军,忽然问道:“将军认为,我这趟远嫁,真能帮到王兄吗?”她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里面盛满了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忧虑。

单伯沉默片刻,郑重回答:“公主此行,关乎王室兴衰。齐国强盛,若能与之联姻,至少可保东方安宁。”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也可能是一场徒劳的牺牲。

王姬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那我便做好这个齐国夫人。”她说这话时,挺直了脊背,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责任。

一个月后,当疲惫不堪的车队终于看到鲁国边境的界碑时,单伯长舒一口气。然而就在此时,一队骑兵突然从侧面杀出,箭如雨下。那些箭矢破空的声音尖锐刺耳,瞬间就有几名周室士兵中箭倒地。

“保护公主!”单伯大吼一声,拔剑迎敌。他的剑法凌厉,每一击都精准地命中敌人要害。激战中,一支冷箭射中他的肩膀,鲜血立刻染红了铠甲,但他咬牙坚持,指挥士兵结成防御阵型。

就在危急时刻,鲁国的援兵赶到,为首的正是公子翚。袭击者见状,迅速撤退,消失在远处的山林中。

“单将军!”公子翚下马扶住摇摇欲坠的单伯,“你们安全了,前面就是鲁国!”他的声音中带着真切的关切。

单伯勉强一笑,转头看向王姬的辇车,确认她安然无恙后,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王姬不顾礼仪地冲出辇车,向他奔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当单伯再次醒来时,已躺在鲁国驿馆的床榻上。王姬亲自守在床边,见他苏醒,露出欣喜之色:“将军终于醒了!”她的眼睛红肿,显然哭过,但此刻却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单伯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王姬按住:“将军为我险些丧命,不必多礼。”她的手掌温暖而有力,不容拒绝地将单伯按回榻上。

这时,鲁桓公亲自前来探望,并告知明日将举行正式迎接仪式,然后安排王姬暂住鲁宫,等待冬季再送往齐国。鲁桓公身着便服,显得平易近人,但眼神中依然带着君王特有的威严。

“单将军可安心养伤,”鲁桓公和蔼地说,“王姬在鲁国,寡人必当以王室之礼相待。”他说话时,目光不时瞥向王姬,似乎在评估这位即将成为齐国夫人的王室女子。

当晚,王姬站在鲁宫的高台上,望着东方隐约的山影。那里,是齐国,是她即将度过余生的地方。夜风吹起她的衣袂,月光下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她取出庄王给的玉佩,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仿佛那是她与故土唯一的联系。

“公主,夜深露重,请回屋歇息吧。”侍女轻声劝道,为王姬披上一件外衣。

王姬摇摇头:“让我再站一会儿。”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但其中的坚定却不容忽视。

与此同时,单伯在病榻上辗转难眠。他想着这一路的凶险,想着那些神秘的袭击者,更想着王姬那双与年龄不符的、充满忧思的眼睛。他隐约感到,这场联姻背后,隐藏着更深的漩涡。而王姬,那个年轻的王室女子,即将孤身踏入这个漩涡的中心。

初冬的鲁国,寒风开始肆虐。曲阜城外的官道上,一队车马正顶风前行。为首的马车内,周室大夫荣叔紧裹皮裘,仍止不住地发抖。他奉庄王之命,前来赏赐鲁桓公做媒之功。寒风透过车帘的缝隙钻进来,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大人,前面就是鲁国都城了。”车夫回头喊道,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荣叔掀开车帘,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墙,长舒一口气。这趟差事看似荣耀,实则艰辛。离开洛邑前,庄王私下召见他,交代了真正的任务。

“荣叔,你此行不仅要赏赐鲁侯,更要暗中查访,看看鲁国与齐国是否有不可告人的勾当。”庄王的声音低沉而忧虑,“寡人总觉得,这场联姻背后,藏着我们不知道的交易。”

荣叔明白庄王的担忧。王室衰微,诸侯间的联盟与背叛如风云变幻。鲁国虽表面恭敬,但谁知道他们背地里打什么算盘?就像猎人既要防备猛兽,也要小心同伴的暗箭。

就在荣叔沉思之际,马车突然剧烈颠簸,随即一声巨响,车轮陷入了泥坑中。泥浆飞溅,弄脏了荣叔的衣袍。

“大人恕罪!这连日的雨雪让道路泥泞不堪……”车夫慌忙解释,脸上写满了惶恐。

荣叔无奈下车,靴子立刻陷入冰冷的泥浆中。寒风如刀割般刮过他的面颊,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快些修好,天黑前必须进城!”荣叔呵斥道,声音因寒冷而颤抖。

就在这时,路旁的树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荣叔警觉地回头,只见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手持木棒,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车队。他们的眼神凶狠中带着绝望,显然是走投无路的流民。

“保护赏赐!”荣叔大喊。随行的侍卫立即拔剑戒备,金属出鞘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刺耳。

那些汉子见状,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慢慢围了上来。为首的汉子狞笑道:“大冷天的,官爷们带着这么多好东西,分些给穷苦百姓如何?”他的牙齿因寒冷和营养不良而发黄,笑容中带着疯狂的意味。

荣叔心中一沉。这些若是普通盗匪还好,若是有人故意派来……他不敢往下想。他的手悄悄摸向藏在袖中的短剑,那是庄王亲赐的防身之物。

“大胆!这是周天子赏赐鲁侯的礼物,尔等也敢觊觎?”荣叔厉声喝道,试图震慑对方。他故意提高音量,希望引起远处巡逻兵的注意。

那汉子大笑:“周天子?哈哈哈,天高皇帝远,在这鲁国地界,谁还认得周天子?”他的笑声嘶哑难听,在空旷的荒野上回荡。

话音未落,一支箭突然从林中射出,正中荣叔的肩膀。荣叔痛呼一声,踉跄后退。侍卫们立即与冲上来的匪徒战作一团。刀光剑影中,鲜血溅在雪地上,像一朵朵妖艳的红花。

混战中,荣叔看到更多的匪徒从四面八方涌来,心知不妙。他强忍疼痛,指挥侍卫护住最重要的几车礼物,且战且退。他的肩膀火辣辣地疼,温热的血液不断渗出,染红了半边衣袍。

“大人,他们人太多了!”一名侍卫满脸是血地喊道,他的手臂已经负伤,却仍死死握着剑。

荣叔咬牙道:“坚持住!鲁国守军应该已经看到我们的信号烟了!”他示意一名侍卫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烟火,一道红色的烟雾冲天而起。

果然,不多时,远处传来马蹄声。鲁国的巡逻兵终于赶到,匪徒们见状,迅速逃入林中。雪地上只留下几具尸体和杂乱的脚印。

“周室使者何在?”为首的鲁国将领高声问道,他的铠甲在冬日阳光下闪闪发亮。

荣叔勉强站直身体,尽管每动一下都带来钻心的疼痛:“本官在此。”他的声音因失血而虚弱,但仍保持着使节的尊严。

那将领下马行礼:“末将救援来迟,请大人恕罪。君上已备好馆驿,请大人随我入城。”他挥手示意士兵们帮忙收拾残局,并找来担架抬荣叔。

当荣叔终于抵达鲁宫时,已是夜幕低垂。鲁桓公亲自出迎,见他负伤,立即召来医官。鲁宫灯火通明,与外面的寒冷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荣叔受苦了。”鲁桓公关切地说,“寡人已命人追捕那些盗匪,必给周室一个交代。”他的眉头紧锁,显然对这起袭击事件极为不满。

荣叔勉强一笑:“多谢君上。王命在身,请容我先宣读王诏。”尽管伤痛难忍,但他知道完成使命才是首要任务。

鲁桓公肃然领旨。荣叔忍着伤痛,庄重地宣读了对鲁桓公的赏赐——青铜鼎一件、玉璧一对、丝绸百匹,以及最重要的,允许鲁国在祭祀时使用八佾舞的特权。每读一项,侍从就捧上相应的礼物,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臣叩谢王恩!”鲁桓公郑重行礼,脸上难掩喜色。八佾之舞本是天子之礼,这一赏赐意味着鲁国在诸侯中地位的提升。他的目光在那些精美的礼物上流连,尤其是那件青铜鼎,上面铸有周王室的徽记,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仪式结束后,荣叔被安排到最好的客房养伤。夜深人静时,他悄悄取出藏在身上的密信——庄王给鲁桓公的私信,内容只有他们三人知晓。信中的措辞谨慎而含蓄,但荣叔明白,庄王是在试探鲁国对齐国的真实态度。

次日,荣叔拜见鲁桓公,私下传达了庄王的疑虑。医官为他换了药,伤口的疼痛稍减,但每一次呼吸仍会牵动伤处。

“王上想知道,鲁国与齐国之间,除了这桩婚事,是否还有其他约定?”荣叔直视鲁桓公的眼睛,试图从中读出蛛丝马迹。

鲁桓公神色不变,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荣叔何出此言?寡人做媒,纯粹是为王室分忧。”他的表情平静如水,看不出任何破绽。

荣叔不依不饶:“君上,有传言说齐国要求王室承认其在东方的特殊地位……”他故意只说一半,观察鲁桓公的反应。

鲁桓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荣叔多虑了。齐侯确实有些野心,但寡人已明确告诉他,诸侯地位由周天子定夺,非他所能妄求。”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节奏均匀,显示出内心的平静。

荣叔将信将疑,但也不好再追问。在鲁国养伤的几日里,他暗中观察,发现鲁宫上下确实在为王姬的婚事忙碌,看不出有其他阴谋的迹象。侍女们忙着绣制嫁衣,乐师排练婚礼乐曲,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自然。

与此同时,王姬在鲁宫别院中静静等待。荣叔获准拜见她时,这位年轻的公主正在阅读鲁国的典籍。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为她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公主安好。”荣叔恭敬行礼,伤口因动作而隐隐作痛。

王姬放下竹简,微微一笑:“荣叔远道而来,辛苦了。王兄……可好?”她的声音轻柔,但提到“王兄”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思念。

荣叔注意到她眼中闪过的情绪,轻声道:“王上一切安好,只是十分挂念公主。”他没有提及庄王夜不能寐,常常独自在宗庙中长跪的事。

王姬点点头,眼中似有泪光闪烁,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请转告王兄,我在鲁国备受礼遇,鲁侯待我极好。”她说这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简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荣叔告退后,王姬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北方——洛邑的方向。侍女进来禀报,说鲁侯已定下三日后送她前往齐国。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她心上。

“终于要去了吗……”王姬轻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玉佩。玉佩已经被她摸得温润光滑,上面精细的凤纹似乎也因她的抚摸而变得更加清晰。

三日后的清晨,一支庞大的队伍从曲阜出发,向东行进。鲁桓公派了重兵护送,公子翚亲自带队。荣叔因伤势未愈,暂留鲁国修养,目送队伍远去。他站在城墙上,看着那支队伍渐渐变成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心中五味杂陈。

王姬的辇车装饰得比来时更加华丽,但车中的她,面色比任何时候都要苍白。当车队经过两国交界处时,她突然命令停车。

“公主?”公子翚不解地询问,策马来到辇车旁。

王姬下车,站在一个小土丘上,向西——故土的方向深深一拜。风吹起她的衣袂,那瘦弱的身影显得无比孤独却又无比坚强。她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久久不愿起身。

“走吧。”重新上车时,王姬的声音已恢复了平静,但公子翚注意到,她的眼眶微微发红。

公子翚暗自叹息。他知道,这个年轻的王室女子正在走向一个未知的命运,而他们所有人,都只是这场政治博弈中的棋子。他挥鞭策马,带领队伍继续向东,向着那个强大的、危险的齐国前进。

临淄城的冬日比鲁国更为寒冷。王姬的车队抵达时,天空飘着细雪,为这座东方最繁华的都城披上了一层素白。城墙高大雄伟,比洛邑更加气势磅礴,显示出齐国强大的国力。

齐宫外,仪仗队早已列队等候。齐襄公诸儿身着华服,站在队伍最前方,眼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他已经四十有二,鬓角微霜,但高大的身躯和锐利的目光仍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佩剑的剑柄,显示出内心的不耐烦。

当王姬的辇车缓缓停下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车帘掀起,一只纤细的手探出,接着是一张年轻得令人惊讶的面庞。王姬今日妆容精致,一袭大红嫁衣,衬得肌肤如雪。她微微垂眸,长睫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整个人如同一幅精心绘制的仕女图。

“周室王姬,拜见齐侯。”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带着王室特有的端庄。尽管内心忐忑,她的礼仪却无可挑剔,显示出良好的教养。

齐襄公上前一步,亲自扶她下车:“公主远道而来,辛苦了。”他的手掌宽大粗糙,与王姬纤细柔软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两人的手接触的一瞬间,王姬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她抬眼看向这个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男人,在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她看到了野心、欲望,以及某种她无法解读的情绪。那眼神让她想起森林中的猛兽,既危险又迷人。

“请公主先入宫歇息,三日后举行大婚。”齐襄公微笑道,但那笑意未达眼底,更像是一种礼节性的表情。

入宫后,王姬被安置在一处精致的院落。侍女们忙碌地整理嫁妆,而王姬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望着陌生的宫墙。那些墙比她熟悉的洛邑王宫更高,更厚,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这里的强大与不可侵犯。

“公主,这是齐宫送来的礼服,请您过目。”老侍女捧着一套华美的衣裳走来,衣料上绣着精美的凤凰和牡丹图案,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是手工制作。

王姬扫了一眼,点点头:“放着吧。”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待侍女退下后,她才轻轻抚摸那华美的衣裳,感受着丝滑的触感。这样精美的衣物,在周王室已经很少见到了,齐国的富庶由此可见一斑。

夜深人静时,王姬取出庄王给的玉佩,轻轻摩挲。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公主可歇息了?”那声音带着一丝酒意,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王姬一惊,迅速收起玉佩:“尚未。不知来者何人?”她的心跳突然加速,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门被推开,齐襄公独自站在门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特来看看公主可还习惯。”他没有穿正式的朝服,而是一件宽松的深衣,显得随意了许多。

王姬心头一紧,但面上不显:“多谢君侯关心,一切都好。”她保持着端庄的姿态,既不显得过于拘谨,也不失礼数。

齐襄公走进屋内,目光在嫁妆和王姬身上来回扫视:“公主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让王姬感到一阵不自在。

王姬不卑不亢:“周室女子,年十六而嫁,乃循古礼。”她的声音平稳,尽管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齐襄公忽然笑了,那笑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响亮:“好一个循古礼。公主可知,齐国虽尊周礼,但也有很多……不同的习俗?”他故意拉长声调,似乎在暗示什么。

王姬直视他的眼睛:“入乡随俗,妾身自当学习。”她的眼神坚定,丝毫不像一个刚离开家的小姑娘。

齐襄公似乎对她的镇定有些意外,随即又露出那种令人不安的笑容:“很好。三日后的大婚,我会让公主见识真正的齐国气派。”他的目光在王姬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身离去,留下王姬一人站在烛光摇曳的屋内,手心全是冷汗。

接下来的三日,王姬在礼仪官的指导下学习齐国的婚俗。她聪慧过人,很快掌握了要领,连严厉的礼仪官也不禁赞叹。年迈的礼仪官抚摸着花白的胡须,眼中闪烁着惊讶的光芒。

“公主天资聪颖,实乃齐国幸事。”礼仪官由衷地说,他教导过无数贵族女子,但像王姬这样一点就通的实属罕见。

王姬微微一笑:“师傅过奖了。”她的笑容恰到好处,既显得谦逊,又不失王室气度。只有最亲近的侍女才知道,她每晚都会在烛光下反复练习那些复杂的礼仪动作,直到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缺。

大婚当日,整个临淄城张灯结彩。齐宫正殿,乐师奏起《关雎》,舞姬跳起六佾之舞——这是诸侯婚礼的最高规格。殿内装饰得金碧辉煌,每一根柱子都缠绕着红绸,每一处角落都摆放着鲜花,香气浓郁得几乎让人窒息。

王姬身着大红礼服,头戴金冠,在侍女搀扶下缓步入殿。殿内百官齐聚,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年轻的王室女子身上。她步履沉稳,姿态端庄,丝毫不见怯场。长长的裙裾在她身后铺展开来,如同凤凰的尾羽,华美而高贵。

齐襄公站在殿中央,看着这个缓步走来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原以为会看到一个紧张怯懦的小女孩,没想到王姬展现出的气度,竟不输任何一位成熟的王室女子。她的每一步都恰到好处,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得体,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这样的场合。

婚礼按照周礼一步步进行:沃盥、对席、同牢、合卺……每一个环节王姬都做得一丝不苟。当两人共饮合卺酒时,王姬的手稳如磐石,眼神平静如水。那杯酒象征着两人生命的交融,喝下它,就意味着她正式成为齐国的一员了。

“公主不简单啊。”观礼的大夫连称——那个曾派人刺杀王姬的齐国权臣——低声对身旁的人说。他的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芒,显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王室媳妇心怀不满。

婚宴上,百官轮番敬酒。王姬以茶代酒,应对得体。当连称上前敬酒时,他意味深长地说:“公主一路辛苦,能平安抵达齐国,实乃天意。”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讽刺,暗示他知道那些刺杀未遂的事情。

王姬直视他的眼睛,微微一笑:“多谢大夫关心。周室虽衰,但天命仍在。任何违逆天意之举,终将自食其果。”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让周围的宾客都听得一清二楚。

连称脸色一变,勉强笑了笑,讪讪退下。齐襄公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他没有立即表态,但心中已经对这个新婚妻子刮目相看。

夜深时分,婚礼终于结束。王姬被送入洞房,齐襄公则被大臣们缠着继续饮酒。直到三更时分,他才带着醉意来到新房。推开门时,他看到王姬仍端正地坐在床边,红烛映照下,她的侧脸如画般精致。

“公主今日表现,令人刮目相看。”齐襄公挥手让侍女退下,关上门,走到王姬面前,“特别是对连称说的那番话。”他伸手抬起王姬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王姬不躲不闪:“妾身只是陈述事实。”她的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丝毫畏惧。

齐襄公大笑,酒气扑面而来:“好一个陈述事实!”他突然收敛笑容,声音低沉,“公主可知,我为何答应这门婚事?”

王姬平静地回答:“因为君侯需要周室的认可,来巩固在诸侯中的地位。”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场婚姻的政治本质。

齐襄公眼中精光一闪:“公主果然聪明。那么公主又为何答应远嫁?”他松开手,后退一步,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个年轻的妻子。

“因为王兄需要齐国的支持,来维持周室的尊严。”王姬直视齐襄公,“君侯,这是一场交易,我们都很清楚。”她的直言不讳让齐襄公再次感到意外。

齐襄公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有意思。看来我娶的不只是一个王室女子,更是一位政治盟友。”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欣赏,几分玩味。

王姬微微颔首:“君侯英明。”她的姿态既恭敬又不卑不亢,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和政治智慧。

齐襄公伸手抚过她的面颊:“既然如此,我们就好好经营这段……合作关系。”他的手指划过王姬的脖颈,引起她一阵轻微的颤栗。

红烛燃尽,黎明将至。王姬站在窗前,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将在这异国的宫廷中,开始一场全新的博弈。而她手中的筹码,除了王室的血脉,还有自己的智慧与勇气。

“王兄,我会让这次联姻,真正成为周室复兴的开始。”王姬轻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那光芒如同初升的朝阳,照亮了她年轻而坚毅的面庞,也照亮了她即将踏上的未知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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