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北麓,万壑如刀。暮色沉甸甸地压下来,将寒山寺残破的轮廓勾勒成一张狰狞的剪影,贴在灰暗的天幕上。风卷着残雪,抽打在倾颓的院墙上,呜咽声如同百鬼夜哭。空气中弥漫着枯枝败叶的腐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
“嘎——吱——”
腐朽的寺门被一只裹着粗麻布的手推开,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慧空背着虚尘,踏入了这座死寂的古刹。他脚步沉稳,但左肩处裹缠的麻布边缘,隐隐渗出暗红的血渍,腥甜气味混合着透骨钉的阴毒,在寒气中格外刺鼻。虚尘小小的身体伏在他背上,昏沉未醒,眉头却无意识地紧锁,仿佛沉陷在噩梦中无法挣脱。
“张掌柜所言,那吐蕃商队领队扎西,半月前曾在此寺后山见过奇异寒光,疑为雪莲异象。”慧空声音低沉,目光如电,扫过荒草丛生、残垣断壁的院落。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座孤零零矗立、爬满枯藤的残破石塔上。塔身斑驳,布满风霜侵蚀的裂痕,如同一根指向幽冥的巨大骨指。“此寺荒废百年,阴气森然,绝非善地。虚尘师弟,我们需快进快出。”
他将虚尘轻轻放下,靠在塔基一处背风的角落。孩童呼吸微弱,脸颊在惨淡月光下泛着不正常的青白。慧空迅速解开腰间水囊,小心地喂了他几口温水,又仔细掖紧他身上那件单薄的灰色僧袍。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起身,握紧了斜倚在旁的熟铜齐眉棍。棍身冰冷,传递着一丝镇定的力量。左肩的麻痹感在寒气刺激下越发清晰,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伤处,提醒他唐门剧毒的跗骨威胁。他深吸一口冰寒的空气,将易筋经佛力运转周身,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毒力侵蚀带来的眩晕感,目光锐利地投向石塔黑洞洞的入口。
就在他抬步欲探塔内之际——
“呜嗷——!”
一声悠长、凄厉、充满了野性贪婪的狼嚎,如同鬼爪撕裂夜幕,骤然从山下的密林深处炸响!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狼嚎声此起彼伏,迅速从不同的方向逼近,形成一个无形的包围圈!嚎叫声中,隐隐夹杂着沉闷如鼓点、压迫人心的马蹄声,踏碎了山间的死寂!
“是蒙古人!巴图鲁!”慧空瞳孔骤然收缩!这凶神竟如附骨之疽,循踪追至!他猛地转身,一步抢到虚尘身前,齐眉棍横在胸前,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弓弦!左肩的剧痛被巨大的危机感暂时压过。
几乎在同一瞬间!
“咻!咻!咻!”
三点幽绿色的磷火,毫无征兆地从寺院残破大殿的屋顶破洞中无声射出!磷火并非直线,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划着诡异飘忽的弧线,带着刺鼻的腥甜气息,分袭慧空面门、他中毒的左肩、以及昏睡虚尘的心口!正是唐门最歹毒的碧磷鬼火!沾之即燃,蚀骨腐肉!
慧空早有戒备!在磷火破空的刹那,他身形不退反进,齐眉棍舞动如风!
疯魔棍法·韦陀荡魔!
棍影重重,瞬间在身前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棍风激荡,带着佛门阳刚之力!
“叮!叮!”两声脆响!射向面门和左肩的两点磷火被棍影精准扫中,如同撞上铁壁的琉璃,瞬间爆散成细碎的绿色火星,溅落在地,将枯草“嗤嗤”点燃,腾起惨绿的火焰!
然而,射向虚尘的那点磷火,因慧空回护自身稍慢半拍,已然飞至虚尘胸前咫尺!
千钧一发!
慧空目眦欲裂!他猛地一个旋身,竟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挡在了虚尘身前!
“噗!”
一声轻响,如同烙铁入肉!
那点碧磷鬼火狠狠撞在慧空右肩胛骨下方!幽绿的火焰瞬间爆燃开来,疯狂舔舐着僧衣和皮肉!一股钻心蚀骨的剧痛混合着阴寒恶毒的火毒,如同万蚁噬心,瞬间冲入慧空体内!
“呃啊——!”慧空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身体剧震!新伤旧毒内外交攻,眼前猛地一黑,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下!手中齐眉棍几乎脱手!
“哼!少林秃驴,倒是有副硬骨头!”一个阴冷尖细、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带着戏谑的寒意,从大殿残破的飞檐阴影中传来。唐玉郎修长瘦削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地。他苍白的面容在月光下泛着青气,狭长的眼眸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可惜,骨头再硬,也扛不住我的‘碧磷化骨烟’!那小子体内的宝贝,还有那雪莲的消息,唐家堡收下了!”
他话音未落,枯瘦的双手在腰间一抹一扬!
“嗡嗡嗡——!”
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骤然从他袖中喷涌而出!竟是无数只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口器锋锐的怪虫!虫群振翅之声令人头皮发麻,带着浓烈的腥臭,如同黑色的死亡潮水,朝着受伤的慧空和昏睡的虚尘当头罩下!正是唐门秘传的腐骨毒蝗!一旦被咬中,毒素入体,片刻间便能将血肉化为脓水!
慧空右肩碧火灼烧,剧痛钻心,左肩旧毒蠢蠢欲动,眼前阵阵发黑。眼看那恐怖的虫云就要将两人吞噬,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厉色!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激下神智一清!他竟不顾右肩焚烧的剧痛,齐眉棍灌注毕生残余佛力,棍身发出低沉的嗡鸣,对着地面狠狠一杵!
疯魔棍法·地涌金莲!
砰——! 棍尾撞击地面,一股刚猛无俦的震波以棍杵之地为中心,轰然炸开!地面尘土碎石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狂暴的冲击力瞬间将扑到近前的毒蝗群震得七零八落,死伤无数!但仍有部分毒蝗穿透震波,如同跗骨之蛆,扑向慧空和虚尘!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
“轰隆!”
寺院残破的大门连同半堵土墙,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轰然撞碎!砖石木屑如同暴雨般激射!
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庞大身影,肩扛着那柄门板似的、斧刃却残缺了一大块的厚背鬼头斧,狂笑着踏入院中!正是**“血屠夫”巴图鲁**!他赤红的脸膛在月光下如同恶鬼,铜铃巨眼死死锁定昏睡的虚尘,闪烁着赤裸裸的贪婪与凶残!
“哈哈!小崽子!还有你这碍事的秃驴!爷爷的斧头正渴饮人血!”巴图鲁狂吼一声,根本无视满地翻滚的毒蝗和受伤的唐玉郎,巨斧抡圆,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恶风,一招力劈华山,朝着勉力支撑的慧空当头斩落!
苍狼斧·碎岳!
斧风压顶,慧空只觉得呼吸瞬间窒息!他旧力已竭,新伤毒发,面对这开山裂石的一斧,连格挡都显得无比艰难!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竟不退反进,齐眉棍斜向上撩,试图以巧劲卸力,同时身体微侧,将背后的虚尘死死护住!
眼看那残缺却依旧恐怖的斧刃就要将慧空连人带棍劈成两半!
异变陡生!
一直昏睡的虚尘,似乎被巴图鲁那狂暴的杀气与死亡的压迫感彻底惊醒!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一点暗金色的火焰如同被投入滚油,轰然炸开!瞬间覆盖了整个眼瞳!冰冷的竖立瞳孔中,倒映着巴图鲁那狰狞的巨斧!
“吼——!!!”
一声非人的、充满暴戾与毁灭气息的咆哮从虚尘喉咙深处迸发!他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弹起!布满暗金诡异纹路的右臂肌肉贲张如虬龙,五指成爪,带着撕裂虚空的刺耳鸣啸,竟不闪不避,朝着那劈落的巨斧悍然迎击而去!
龙形·怒鳞反爪!
爪影所过,空气扭曲!一股源自洪荒血脉的恐怖威压轰然爆发!
轰——!!!!
爪罡与巨斧悍然相撞!
没有金铁交鸣!只有一种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如同山石崩裂的恐怖巨响!
巴图鲁那柄精钢巨斧,在接触暗金爪罡的瞬间,斧刃那原本就被撕裂融化的缺口处,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咔嚓!”一声刺耳的爆裂!斧刃竟硬生生被崩飞了脸盆大的一块!无数碎片如同死亡的流星,带着凄厉的尖啸向四周激射!
“啊!”巴图鲁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痛吼!巨大的反震之力让他双臂剧痛欲折,虎口彻底崩裂,鲜血狂喷!他魁梧的身躯连同巨斧被震得蹬蹬蹬连退七八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力量…这他妈是什么怪物?!
而虚尘,在挥出这本能的一爪后,眼中的暗金火焰如同被狂风吹熄的烛火,瞬间褪去!狂暴的力量瞬间抽空了他所有的精气神,小脸惨白如金纸,“噗通”一声软倒在地,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小崽子!”巴图鲁稳住身形,看着手中彻底报废的巨斧和地上昏迷的虚尘,凶性彻底被点燃!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丢掉残斧,蒲扇大的巨掌带着恶风,直接朝着虚尘抓去!他要活撕了这个古怪的小子!
慧空右肩碧火灼烧,痛彻心扉,左肩剧毒在刚才强行运功下几乎冲破封锁,眼前阵阵发黑,眼看巴图鲁巨掌抓向虚尘,他目眦欲裂,怒吼一声,齐眉棍不顾一切地横扫巴图鲁下盘,试图阻拦!
“碍事的秃驴!”巴图鲁看也不看,左腿如同巨柱般猛地扫出!
砰! 熟铜棍被巨力扫中,脱手飞出老远!慧空被震得口喷鲜血,踉跄倒地!
就在巴图鲁巨掌即将触及虚尘衣领的刹那!
“咻——!”
一道凝练如冰线、细不可察、却带着刺骨寒意的白光,毫无征兆地从石塔顶层的某个黑暗孔洞中激射而出!白光速度快到极致,无声无息,目标并非巴图鲁,而是直射他抓向虚尘的右手手腕!
时机、角度,精准、歹毒到了极点!
巴图鲁虽惊觉,但那白光太快太近!他只来得及本能地一缩手!
“嗤!”
白光擦着他的手腕飞过!带起一溜血珠!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手臂蔓延,让他整条右臂都微微一麻!
“谁?!”巴图鲁又惊又怒,猛地抬头望向黑黢黢的石塔!
而一直冷眼旁观的唐玉郎,在那道白光出现的瞬间,苍白的面容骤然一变!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惊疑与忌惮!他死死盯着石塔顶层,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就在这时——
“呜——!”
一声低沉、短促、带着奇异穿透力的铜哨声,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寒山寺上空响起!哨音尖锐,划破夜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这哨音入耳,正准备再次扑向虚尘的巴图鲁,动作猛地一僵!脸上凶残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不甘、愤怒却又无法抗拒的复杂神色!
而塔顶阴影中,那道射出寒光的孔洞,也瞬间归于死寂。
唐玉郎脸色阴沉如水,他狠狠瞪了一眼地上的虚尘和挣扎欲起的慧空,又忌惮地扫了一眼石塔和哨音传来的方向,猛地一跺脚:“走!”
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残垣断壁之后,连地上的毒蝗残骸都顾不上了。
巴图鲁低吼一声,如同受伤的野兽,充满不甘地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虚尘,猛地转身,扛起地上的残斧,大步流星地撞开另一侧的断墙,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寒风卷过死寂的寺院,只留下满地狼藉、碧火余烬、毒虫残骸,以及石塔下两个重伤昏迷的身影。
那声突如其来的铜哨,如同一个冰冷的休止符,强行按下了这场血腥的杀戮。石塔的阴影深处,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