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卫指挥使衙门后院密室的烛火,在赵魁那声“动手!”的咆哮中疯狂摇曳,如同濒死的魂魄。烛光映照着几张被贪婪和恐惧彻底扭曲的脸,密谋的毒汁在黑暗中无声发酵。
“动手!就在今夜!”赵魁眼中凶光毕露,肥硕的身躯因亢奋而微微发颤,“不能再等了!那小儿推行新政,如同钝刀子割肉,再拖下去,我等根基尽毁,死无葬身之地!趁他立足未稳,趁孙传庭那老鬼还在整合残兵,正是千载良机!”
阴鸷千户李乾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赵大人所言极是!王百万那边联络的本地豪强家丁,加上我们暗中控制的几个卫所百户所,纠集三五百敢玩命的汉子不成问题!秦翼明手下虽悍勇,但伤亡惨重,能战者不过三百余人,还分散在城防各处!孙传庭带来的兵更是疲敝不堪!”
“擒贼先擒王!”赵魁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烛台跳起,蜡泪飞溅,“目标——帅府!趁其不备,直取那小儿首级!只要他死了,秦翼明和孙传庭群龙无首,潼关自然落入我等掌控!届时封锁消息,上报朝廷,只说是流寇余孽所为,我等力战护驾有功!哼,朝廷自顾不暇,谁还会深究一个‘流亡天子’的死活?”
“高!实在是高!”另一个眼珠乱转的千户王顺谄媚地竖起大拇指,“赵大人运筹帷幄!只要杀了那小儿,废了他的狗屁新政,咱们的地、咱们的银子,还有那些空饷,就都保住了!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
跪在地上的小旗官听着这赤裸裸的弑君大逆之言,吓得浑身筛糠,裤裆已然湿了一片。
“废物!”赵魁厌恶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狠厉下令,“李乾!你带本部亲信,突袭帅府东侧门!那里守卫最薄弱!王顺!你带人去西侧马厩放火,制造混乱,吸引秦翼明亲兵的注意!本官亲率精锐,直扑那小儿所在的暖阁!告诉弟兄们,事成之后,每人赏银百两!杀那小儿者,赏千金!封千户!”
“遵命!”李乾、王顺眼中贪婪与凶光交织,齐齐抱拳,脸上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
帅府暖阁。
烛火柔和,驱散了几分冬夜的寒意。朱慈烺倚在榻上,手中拿着一份孙传庭刚刚呈上的潼关府库清点草册。鬼手仙刚为他换过腿上伤药,重新裹好细布,那股钻心的疼痛已缓和不少,只是筋骨依旧酸软乏力。
沐林雪并未抚琴,只是静坐一旁,面前摊开一卷古旧棋谱。她纤细如玉的手指拈着一枚温润的黑玉棋子,目光却并未落在棋枰之上,而是穿透窗棂,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琉璃般的眸子里沉淀着难以察觉的凝重。螭龙佩贴合心口,温润依旧,但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针悬于肌肤之上的森冷警兆,却无声无息地萦绕在灵台。
就在朱慈烺翻动纸页的瞬间—— “铮——!” 沐林雪指间那枚黑玉棋子毫无征兆地跌落棋枰,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螭龙佩骤然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悸动,冰冷刺骨! 几乎是同一时刻! “咻——!” 一支弩箭撕裂寂静的夜空,带着凄厉的尖啸,穿透暖阁糊着厚纸的窗棂,直射榻上的朱慈烺!箭镞幽蓝,显然是淬了剧毒!
电光石火之间! 沐林雪瞳孔骤缩!放在棋枰上的素手快如闪电般拂过!一股无形却凌厉的罡风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扫在弩箭箭杆末端! “叮!” 弩箭被罡风带得偏离了毫厘,擦着朱慈烺的鬓角,“夺”地一声深深钉入他身后的屏风木框!箭尾兀自嗡嗡颤抖!
“有刺客!护驾——!”守在暖阁外间的两名秦翼明亲兵反应极快,拔刀怒吼示警!话音未落,窗外已响起一片弓弦急响和利刃破空之声!刹那间,帅府东侧杀声暴起!刀剑碰撞、怒吼惨嚎瞬间打破了深夜的死寂!
“找死!”朱慈烺眼中寒光暴射,方才那一箭带来的心悸瞬间化为滔天怒火!他猛地掀开锦被,不顾腿上剧痛,就要翻身下榻!“螭吻”在鞘中发出低沉嗡鸣!
沐林雪的身影已如一朵流云般飘至他身前,素手看似轻柔地在他肩头一按,一股精纯柔韧的内力透入,竟将他欲起的动作稳稳压住! “陛下莫动!毒伤未愈,不可妄动真气!”她的声音依旧清冽,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来人目标是陛下!外间凶险!”说话间,她琉璃佛眸扫过那钉入屏风的毒箭,指尖已夹住三枚细若牛毛、寒气森森的冰魄针!螭龙佩骤然亮起一层肉眼难辨的微光,冰冷的气息瞬间弥漫整个暖阁!
暖阁木门被轰然撞开!两名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的亲兵踉跄退入,嘶吼道:“娘娘!叛军凶猛!东侧门失守!赵魁反了!” 话音未落,数名身着潼关卫军服、却满脸狰狞煞气的叛卒已挥刀冲入暖阁!当先一人正是那阴鸷千户李乾!他手中一柄狭长的倭刀泛着寒光,直扑榻上!
“贼子敢尔!”沐林雪清叱一声,身影如幻!不见她如何动作,三点寒星已脱手而出,发出极其细微尖利的破空声! 噗!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三名叛卒咽喉处同时爆开一点极细微的血花!他们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身体如同被抽去骨头的麻袋般软软栽倒!
李乾瞳孔骤缩!他根本没看清对方如何出手!一股寒气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但他也是积年的悍匪,凶性被彻底激发,不退反进,倭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光,避开正面,斜削沐林雪腰腹!刀势狠辣刁钻!
沐林雪面色如冰,纤腰微拧,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形如同风中飘絮,以毫厘之差避过刀锋!同时,她右手五指张开,曲指如钩,指尖萦绕着冰冷的白气,闪电般抓向李乾持刀的手腕!正是“玄冥神爪”中的杀招“寒梅折枝”!
李乾只觉一股刺骨寒意瞬间浸透手腕经脉,整条手臂如同被冰封,动作骤然迟滞!他大惊失色,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刺激下强行撤刀回防!倭刀险之又险地格在沐林雪指尖之前! “铛!” 一声金铁交鸣!火星迸射! 李乾只觉得一股阴寒无比的内力如同附骨之蛆,沿着刀身狂涌而入!他气血翻腾,闷哼一声,连退数步,撞在门框之上,虎口已然崩裂!再看刀身,竟被那看似柔弱的指尖点出了一个清晰的凹陷!
“妖…妖女!”李乾又惊又怒,嘶声咆哮,“放火!烧死他们!”
暖阁外火光骤起!浓烟滚滚灌入!
帅府东墙外巷道。
孙传庭如同一头暮年雄狮,须发戟张,眼中燃烧着滔天怒火!他骑在一匹抢来的战马上,手中一柄普通的长剑早已砍得卷刃崩口,染满鲜血!在他身后,是匆匆集结起来的数十名老弱残兵以及临时发动起来的几十名衙役、民壮!
“顶住!给老夫顶住这条巷子!绝不能让叛军合围帅府!”孙传庭声音嘶哑如裂帛,长剑挥舞,将一个试图翻墙的叛军劈落下来!
“孙大人!叛军太多了!赵魁那狗贼把西城几个百户所的死忠都拉来了!还有豪强的家丁!”一名浑身是血的把总踉跄奔来禀报,脸上带着绝望。
孙传庭环视战场,心不断下沉。他带来潼关的兵本就疲惫至极,又被赵魁有心算无心,分割在几处营房。仓促间能聚拢这些人已是侥幸。叛军人数数倍于己,攻势凶猛,更占据了巷道两端的制高点,不断射下箭矢!己方被压制在狭窄的巷道里,伤亡惨重,眼看就要被彻底冲垮!
一旦此路失守,叛军主力便可直扑帅府后院,与赵魁东西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巷道东侧叛军占据的一处房顶上,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 “啊——!” “有高手!” 数名弓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惨叫着从房顶滚落下来!砸进下方的叛军人群中,引起一片混乱!
一道魁梧如山、浑身浴血的身影如同魔神般撞破那处房顶的木板,轰然落在巷道的青石板上!沉重的脚步踏得地面都微微一震!他手中挥舞着一柄门板大小的厚重断刀!刀身斑驳,布满缺口,却带着劈山断岳般的恐怖威势!
“秦将军!!!”孙传庭麾下残兵瞬间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嘶吼!
正是秦翼明!
他此刻的模样如同地狱归来的煞神!玄铁重甲破碎不堪,半边肩甲被砍裂,露出里面翻卷的血肉和森森白骨!脸上新添的刀疤皮肉翻卷,更显狰狞!但那双虎目之中燃烧的凶悍战意,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狂暴!
“孙老头!老子还没死呢!”秦翼明咧嘴一笑,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声音如同洪钟炸响,瞬间盖过了战场喧嚣!他目光如电,扫过巷道两端陷入混乱的叛军,最后落在西侧一处叛军密集的弓箭手阵地,那里正疯狂朝孙传庭残部倾泻箭雨!
“狗日的杂碎!先吃老子一刀!”秦翼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没有任何花哨,他双臂筋肉坟起,青筋暴突如山虬,将那柄沉重无比的断门刀高举过顶,全身仅存的狂暴力量尽数灌注其中,朝着西侧那处房顶,狠狠劈了下去!
“开——山——!!!”
轰!!! 一道肉眼可见的狂暴刀罡撕裂空气,发出沉闷如雷的恐怖爆鸣!刀锋未至,那股刚猛无俦的惨烈气势已将房顶上的瓦片、灰尘尽数卷起!断门刀带着斩碎一切的意志,狠狠劈在那房顶之上!
咔嚓嚓——轰隆——!!! 木梁断裂!砖石飞溅!整片房顶如同被巨锤砸中的蛋壳,瞬间崩塌碎裂!房顶上的十几名叛军弓箭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这摧枯拉朽的一刀连同碎木乱石,一并砸落尘埃,化作肉泥!漫天的烟尘和血肉碎块轰然爆发!
这石破天惊的一刀,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倒入一瓢冰水! 整个战场的厮杀声都为之一窒! 无论是叛军还是孙传庭的残部,都被这非人的神力与凶悍震慑得目瞪口呆! 巷道西端的叛军攻势,被这从天而降的煞神和一地的狼藉碎尸,硬生生扼住了咽喉!
“弟兄们!孙大人!随我——杀穿过去!护驾!!!”秦翼明一脚踹开挡路的半截尸体,如同暴怒的犀牛,挥舞着滴血的断门刀,朝着帅府方向狂冲而去!每一步踏下,青石板上都留下一个清晰的血印!他身后,是爆发出惊天动地吼声、被将军神勇彻底点燃了血气的残兵!他们如同决堤的洪流,跟在秦翼明这柄无坚不摧的尖刀之后,朝着帅府方向,发起了一场惨烈无比的反冲锋!
刀光!血雨!残肢断臂!在狭窄的巷道中轰鸣碰撞!
帅府暖阁。
浓烟呛人,火舌已经舔舐上暖阁的门窗,发出噼啪的爆响。李乾被沐林雪一指震退,气血翻腾,脸上惊骇未消。他带来的亲兵被那神鬼莫测的冰魄针射杀数人后,剩下的也被两名秦翼明的亲兵拼死挡住,战况胶着。
就在这时!
“砰!” 暖阁另一侧的窗户被猛地撞碎!数条钩索牢牢勾住窗棂!随即,三个身着夜行衣、身手矫健如狸猫的身影破窗而入!他们动作无声,配合默契,一人挥刀直扑守在朱慈烺榻前的最后一名亲兵,一人甩出数枚十字镖笼罩沐林雪上身要害,另一人则如同鬼魅般,手中分水峨眉刺直取朱慈烺心口!攻势阴毒狠辣,显然训练有素,是赵魁蓄养的死士!
“娘娘小心暗器!”仅存的亲兵目眦欲裂,挥刀格挡扑来的敌人,却已无暇他顾! 十字镖带着蓝汪汪的幽芒,瞬间已至沐林雪面门! 峨眉刺的寒芒更是快如闪电! 朱慈烺怒目圆睁,强行提气,“螭吻”呛啷出鞘半寸!但他重伤之下强行催动内息,牵动腿伤和尚未拔尽的余毒,眼前猛地一黑! 千钧一发!
沐林雪清冷的眸子骤然一凝!螭龙佩光华微闪!她左袖猛地一卷,一股柔韧绵密的磅礴内力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身前铺开! 叮!叮!叮!叮! 袭来的十字镖如同撞上铜墙铁壁,瞬间被无形气劲震得倒飞而回,速度更快!噗噗几声,竟深深嵌入破窗而入的两名死士肩头! “呃啊!”那两名死士惨哼一声,攻势顿时一缓! 与此同时! 沐林雪的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寒气凝若实质,一道晶莹剔透的冰棱剑气后发先至! 咔嚓! 精准无比地点在刺向朱慈烺的峨眉刺刺身中段! 那死士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沛然巨力和刺骨寒气沿着刺身狂涌而入!整条手臂瞬间麻木僵硬!精钢打造的峨眉刺竟被那纤细的指尖点得寸寸碎裂! “噗!”死士如遭重锤,狂喷鲜血倒飞出去,撞在燃烧的窗框上,瞬间被火焰吞噬!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三名死士的绝杀之局,被沐林雪轻描淡写般化解!她的身影依旧立在朱慈烺榻前,白衣胜雪,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仿佛九天玄女临凡,清冷绝尘,不容亵渎。
李乾看得亡魂皆冒!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凶性!逃!必须逃!
他猛地掏出一枚黑乎乎的弹丸,狠狠砸在地上! “轰!” 浓烈的呛人白烟瞬间充斥了整个暖阁!伸手不见五指!
“咳咳…”朱慈烺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
烟雾弥漫中,沐林雪眉头微蹙,螭龙佩传来的感应清晰地捕捉到李乾正仓惶撞向暖阁后窗!她指尖微动,一枚冰魄针无声无息地没入浓烟之中。
“啊——!”窗外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嚎,随即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浓烟稍散。 暖阁内一片狼藉。火焰在门窗上蔓延,两名身受重伤的亲兵拄着刀勉强站立,警惕地扫视四周。闯入的死士非死即重伤。李乾已不见踪影,唯有后窗洞开,寒风卷着硝烟灌入。
朱慈烺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素白身影。火光在她清冷的侧脸上跳跃,几缕发丝被汗水沾湿贴在鬓角。方才那兔起鹘落的惊险搏杀,她那超脱凡俗的武功,以及那份如山岳般沉静的守护…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悸动,猛烈地冲击着他疲惫的心神。
“林雪…”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音。
沐林雪缓缓转过身。琉璃般的眸子对上他劫波未尽却亮得惊人的目光。清冷的容颜在火光映照下,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瞬。她没有言语,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但朱慈烺清晰地看到,她微微起伏的胸口,还有那双拂过琴弦的素手,指尖有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颤抖——那是心神与内力同时催发到极致后的细微涟漪。
就在这时!
“陛下!娘娘!”秦翼明那如同炸雷般的咆哮由远及近!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兵刃撞击声,暖阁外陡然爆发出更为激烈的喊杀声! “援军到了!赵魁狗贼!拿命来——!”
暖阁外,秦翼明浑身浴血,如同血狱中杀出的魔神,挥舞着那柄巨大的断门刀,狂暴地劈开挡路的一切!在他身后,孙传庭带着残存的兵卒如同决堤的洪流,终于杀穿了巷道,冲到了帅府核心!
赵魁精心策划的致命一击,终于在内外夹攻下,显露出了崩溃的裂痕。然而,帅府之内,火势渐猛,浓烟滚滚,叛军残余仍在负隅顽抗。
朱慈烺深吸一口灼热呛人的空气,强撑着站起身,将“螭吻”彻底拔出剑鞘!冰冷的剑锋映着他苍白却坚毅的脸庞。
“走!随朕肃清叛逆!”
潼关城头,黎明将至前最黑暗的时刻。
帅府内零星的反抗已被镇压。遍地尸体,断壁残垣间余烬未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糊的恶臭。赵魁被秦翼明亲手打断双腿,像死狗一样拖到城楼前。参与叛乱的卫所军官、豪强家主被捆成一串,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瑟瑟发抖,面如死灰。孙传庭正指挥着幸存的兵丁扑灭余火,清理战场,救治伤者。
朱慈烺拄着“螭吻”,站在垛口旁。一夜惊魂,强行出手牵动伤势,左腿如同被无数钢针攒刺,靠着秦翼明亲兵搀扶才勉强站立。但他腰背挺得笔直,玄色大氅在凛冽的晨风中猎猎抖动。沐林雪静静立于他身侧半步之后,螭龙佩温润的光华在熹微的晨光中流转,仿佛昨夜那惊心动魄的搏杀从未发生,唯有她眼底深处的一丝倦色,无声诉说着消耗。
城下旷野,叛军遗弃的营盘方向,巨大的混乱仍在持续。张献忠连夜拔营消失无踪,王自用身死军溃,剩下的叛军各部如同无头苍蝇,争抢着粮草辎重,互相攻伐,火光点点,惨叫声隐约可闻。
“陛下…逆贼赵魁及附逆人等,共一百三十七名,如何处置?请陛下示下!”秦翼明单膝跪地,声音嘶哑,脸上那道新添的刀疤还在渗着血珠,虎目之中杀气腾腾。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朱慈烺身上。
朱慈烺的目光缓缓扫过城下那些跪伏在地、抖如筛糠的叛乱者。其中有贪婪愚蠢的豪绅,有尸位素餐的卫所军官,也有被裹挟的底层士卒。他眼中没有胜利者的快意,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寒潭般的冰冷。
昨夜帅府暖阁那淬毒的弩箭,那鬼魅般的死士,那灼人的烈焰…若非沐林雪…他深吸一口带着血腥与硝烟气息的冰冷空气,压下翻腾的杀意与后怕。新政初行,杀人立威,势在必行!但如何杀,杀谁,却大有讲究。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城头的寒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冷酷:
“首恶赵魁,凌迟处死!其尸首悬于东门城楼,曝晒三日,以儆效尤!” “附逆之卫所千户以上军官、豪强主犯,共二十八人,斩立决!首级传示潼关府县!” “其余被裹挟之兵卒及家丁…”朱慈烺的目光掠过那些面无人色的身影,停顿了一下,“编入苦役营!修葺城墙,掩埋尸体!抗役者,斩!”
冷酷的判决如同寒风吹过,城头一片死寂。赵魁发出杀猪般的哀嚎,被亲兵拖死狗般拽了下去。那些即将被处决的军官豪绅,有的瘫软在地,屎尿横流;有的破口大骂,诅咒不绝;更多的则是目光呆滞,等待死亡降临。
“陛下圣明!”孙传庭躬身领命。他深知,乱世重典,雷霆手段方能震慑宵小,稳固根基。此乃必要之恶。
就在这时!
“报——!!!” 一声凄厉的嘶吼竟压过了城头的肃杀!一名浑身浴血、背上插着两支羽箭的传令兵踉跄着冲破守卫,扑倒在朱慈烺面前!他显然经历了惨烈无比的追杀,甲胄破碎,气息奄奄,手中死死攥着一支染血的令箭!
“陛下…急报…襄…襄阳…”传令兵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是极度惊恐与绝望,“左…左良玉…反了!他…他杀了巡按御史…举兵攻占了襄阳府库!投…投了张献忠!张献忠…已…已入襄阳城!插…插起了‘左’字旗!”
“什么?!”孙传庭如遭雷击,枯槁的脸上血色尽褪! 秦翼明虎目圆睁,倒吸一口凉气! 朱慈烺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襄阳!南北枢纽!天下腰膂之地!竟落入张献忠之手!左良玉,这个拥兵十万、朝廷倚为柱石的平贼大将军,竟然…叛了?!
传令兵用尽最后力气吐出那个“左”字,头一歪,气绝身亡!冰冷的尸体倒在朱慈烺脚边,那支染血的令箭跌落尘埃,上面一个狰狞的“左”字,在初升的朝阳下,刺眼得如同地狱的烙印!
刚刚扑灭内乱的潼关城头,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一股比昨夜兵变更凶险、更致命的滔天巨浪,已在这血色黎明中,露出了它吞噬一切的獠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