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对于一座正在走向毁灭的城池而言，是何其漫长。
当密室的石门“轰隆”一声缓缓开启时，守在外面的顾清晏三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将布满血丝的目光投了过去。
门内，裴砚的身影缓缓走出。
他身上的气息变了。
如果说闭关前，他是锋芒毕露的巅峰“卷册境”，那么此刻的他，就像是一本合拢的古籍，所有的锋芒与浩瀚都内敛其中，却更显深不可测。他的眼神平静如古井，但那井底深处，却仿佛藏着一片生灭轮转的星空。
然而，这片星空在看清回春堂内景象的瞬间，便掀起了滔天巨澜。
仅仅半日，人间已成炼狱。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与腐臭味，混合着一种诡异的甜香，令人作呕。远处临安城的方向，火光冲天，凄厉的惨叫与非人的嘶吼交织成一片绝望的交响曲，即使隔着数条街区，依旧清晰可闻。
回春堂的大门外，楚昭布置的防御阵法光幕，此刻已如风中残烛。光幕之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每一次剧烈的撞击，都会让整个回春堂随之震颤。
光幕之外，是数不清的人影。
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他们是“蛊尸”。
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血管如扭曲的蚯蚓般在皮下蠕动，双目空洞无神，嘴角流淌着腥臭的涎水，只剩下最原始的攻击欲望。他们不知疲倦，不畏死亡，疯狂地用身体、用牙齿、用指甲撞击、撕咬着光幕，发出“砰砰”的闷响。
堂内，幸存的百余名百姓和丹心阁修士挤在一起，人人面带死灰之色。恐惧，早已将他们最后一丝心气消磨殆尽。
楚昭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挂着一丝血迹，显然已是强弩之末。沈砚秋和顾清晏也是灵力消耗巨大，原本清丽的脸庞上满是疲惫与污痕。
看到裴砚出关，三人的精神都是一振。
“裴砚！”
裴砚的目光扫过这一切，最终落在了那些躺在地上，不断发出痛苦呻吟的重症病人身上。他们的身体上，黑色的蛊纹已经蔓延到了脖颈，呼吸微弱，生命之火随时可能熄灭。
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决绝。
那个风险高达百分之七十的选项，他终究没有选择。苏九璃是他的底牌，也是他的软肋，他不能，也不愿让她冒如此巨大的风险。
所以，他必须创造出一条新的路！
“守不住了。”裴砚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继续被动防御，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楚昭苦笑一声：“我也想反击，可外面……至少有上千只蛊尸，而且还在不断增多。”
“所以，战场不能在外面。”
裴砚的目光转向顾清晏，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我要尝试一种全新的疗法，直接从根源上解决蛊毒。但这个过程风险极大，我需要一名精通医理、并且意志足够坚定的人，与我一同进入病人的……精神世界。”
“病人的精神世界？”楚昭一愣，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沈砚秋也蹙起了眉头，她能感觉到裴砚话语中的凶险。
然而，顾清晏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她迎着裴砚的目光，清澈的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裴砚，我跟你去！”
她的声音清亮而坚定，像一道光，刺破了这满室的阴霾与绝望。
“我是医者，救死扶伤，本就是我的责任！而且……”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却无比坚定的弧度，“我相信你。”
这简单的四个字，重如千钧。
它承载的不仅仅是信任，更是一种可以将性命完全托付的决心。
裴砚的心头微微一颤，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这份沉甸甸的信任深藏心底。
“我也去！”沈砚秋立刻开口，她不放心让裴砚和顾清晏两人去冒这种未知的风险。
“不行。”裴砚断然拒绝，“书页世界初创，能承载的意识有限，两个人已经是极限。而且，我需要你在外面。”
他看向沈砚秋，神情郑重：“小秋，你的言灵之力至关重要。在我与清晏的神魂进入书页世界后，我们的意识会变得极不稳定，需要你留在外界，以言灵之术为我们祝祷，稳固我们的神魂之锚。这是我们唯一的保险。”
听到自己有如此重要的任务，沈砚秋眼中的担忧才稍稍褪去，用力点头：“好！我一定做到！”
“那我呢？”楚昭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们哥仨都分工明确了，总得给我这糙汉子找点事做吧？”
裴砚的目光转向他，带着一丝歉意和托付：“楚兄，最艰难的任务，要交给你。在我们施法期间，现实中的肉身会变得毫无防备，是真正的砧板鱼肉。我需要你……守住我们。”
楚昭闻言，不怒反笑，他挺直了胸膛，一拳捶在自己心口，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放心！除非我楚昭先死了，否则，谁也别想碰你们一根头发！”
分工既定，事不宜迟。
裴砚迅速在重症病人中，挑选了一个目标。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浑身被蛊纹覆盖，气息奄奄，但当裴砚俯身看向他时，那双涣散的眸子里，竟还透着一丝强烈的求生欲。
就是他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顾清晏在病床的另一侧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凝神戒备。
裴砚则站在床前，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块古朴的惊堂木。
他手持惊堂木，整个人的气场骤然一变。这一刻，他不是医者，不是修士，而是一位即将开堂审判阴阳、断定生死的法官！
“嗡——”
他开始低声吟诵，那是一种晦涩到了极点的音节，不属于世间任何一种语言。每一个字吐出，都仿佛引动了冥冥之中的某种规则，让整个空间的空气都开始微微扭曲。
一道微光，自裴砚的眉心亮起。
紧接着，他身旁的顾清晏，以及病床上的少年眉心，也同时亮起了同样的光芒！
三道光芒在空中交汇，没有爆发出任何惊天动地的威势，反而彼此牵引、融合，最终化作一个散发着淡淡墨香的旋涡。
那漩涡之中，仿佛有无数的书页在飞速翻动、生灭，演化着无穷的奥秘。
“以我之神，入尔之界！”
“以法为笔，以气为墨！”
“书页世界……”
裴砚猛地将手中的惊堂木朝下一顿，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声音宛如律令！
“开！”
一声低喝，那旋转的书页漩涡猛地扩张，瞬间将裴砚、顾清晏以及那病人的意识尽数吞噬！
现实世界中，三人的身体同时一软，陷入了最深度的沉睡。
楚昭和沈砚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还不等他们松一口气，最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三人意识被吸入的瞬间，病床上那少年的身体，突然如同被贯入了一股高压电般，猛地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啸！
“——啊啊啊！！”
他体表的黑色蛊纹，像是被浇了热油的毒蛇，瞬间暴涨！那些黑纹疯狂地蠕动、增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粗壮、更加漆黑，并从皮肤表面凸起，仿佛要破体而出！
一股比之前浓烈百倍的阴冷、邪恶气息，从少年体内轰然爆发！
整个回春堂的温度，骤然下降到了冰点！
“不好！”楚昭脸色剧变。
这哪里是治疗？这分明是刺激了蛊毒，让它彻底狂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