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沈砚秋那比恐惧更深的悲哀,仿佛一滴墨,骤然染黑了整片幽冥死水!
轰隆——!
大地猛地一震,仿佛有什么沉睡了亿万年的庞然大物,被他们这几个不速之客的生机彻底惊醒。远处的荒原之上,无数散落的白骨发出“咔咔”的脆响,竟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挣脱了地面的束缚,冲天而起!
森白的骨头,无论是人骨、兽骨,还是不知名巨怪的骸骨,此刻都化作了一道道白色的洪流,朝着一个中心点疯狂汇聚。怨气与死气如同胶水,将这些白骨强行粘合、挤压、重塑!
一个高达数十丈,由数不清的骸骨与怨念聚合而成的怪物,缓缓从地平线上站起!它没有皮肉,只有层层叠叠、扭曲不堪的骨骼,无数空洞的眼眶中,燃烧着幽绿色的魂火,死死地锁定了裴砚五人!
“怨骨聚合体!”苏九璃失声尖叫,神裔血脉中的古老记忆让她认出了这东西的来历,“是怨念天幕下的怨气与无主尸骨结合的怪物,它会本能地吞噬一切生机来壮大自己!”
那白骨巨怪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震荡的却是灵魂层面。众人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连神魂都在颤抖!
“跑!”
裴砚几乎是吼出来的。硬拼?拿什么拼?在这里,他连三成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可那巨怪动作看似笨重,一步跨出却有百丈之遥,巨大的骨爪携着撕裂空间的恶风,当头拍下!阴影瞬间笼罩了五人,死亡的气息浓郁得仿佛要凝成实质!
电光火石之间,裴砚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常规手段已经没用,那就只能赌一把了!
他没有催动灵力,反而深吸一口那冰冷腐朽的空气,识海中的“说书人”神格微微一震,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涌遍全身。他的声音不高,却在这死寂的幽冥中清晰无比地响起:
“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谋曰:‘吾与汝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阴,可乎?’”
《愚公移山》!
一个充满了坚韧、不屈与希望的故事!
在这片绝望死寂的土地上,这个故事就像是一颗被强行点燃的太阳,突兀、刺眼,却又蕴含着一股无法被同化的磅礴意志!
“【书魂——信念之手】!”
随着裴砚一声低喝,他身后显化出两只由纯粹信念光辉构筑而成的巨手!它们没有灵力波动,没有法则气息,有的只是“我坚信,我便能做到”的无上意志!
那双光辉巨手冲天而起,在白骨巨爪落下的前一刻,稳稳地托住了它!
“砰——!”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并非物理碰撞,而是意志与怨念的交锋!信念之手剧烈震颤,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显然支撑不了多久。但它,终究是挡住了这必杀一击!
“走!”
裴砚脸色一白,精神力消耗巨大,但他为众人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无需多言,楚昭眼中魔焰滔天,在这片对生机极度排斥的地方,他的魔气反而如鱼得水!“吼!”一声咆哮,他身形暴涨,一条布满黑色鳞甲的狰狞蛇尾猛地抽出,如同神魔之鞭,狠狠地抽在怨骨聚合体的腿骨上!
“咔嚓!”
巨怪一阵踉跄,数根巨大的腿骨应声而断,无数碎骨如雨般落下。
与此同时,苏九璃双手结印,口中吟诵着古老的神裔秘言。一圈圈金色的涟漪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那光芒对怨骨巨怪来说仿佛是滚烫的烙铁,让它发出痛苦的无声嘶吼,无数魂火疯狂闪烁,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这边!”顾清晏早已辨明方向,拉着还在失神中的沈砚秋,领着众人朝着一个气息相对稀薄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行人慌不择路,身后的巨怪在短暂的混乱后,再度迈开脚步,紧追不舍。他们逃出不知多远,终于将那恐怖的怪物甩在身后,闯入了一片更为广阔的荒芜平原。
这里矗立着无数在岁月侵蚀下风化严重的墓碑,还有许多残破不堪的雕像,透着一股亘古的苍凉。
“呼……呼……”众人剧烈地喘息着,体内的生机流逝得更加严重,仿佛刚刚的剧烈运动加速了这方天地的同化。
沈砚秋的目光,却被不远处一座相对完整的古老石碑所吸引。她挣脱开顾清晏的手,脚步虚浮地走了过去,仿佛那石碑上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
“砚秋!”顾清晏担忧地跟了上去。
沈砚秋没有回头,她伸出颤抖的玉指,轻轻拂去石碑上的尘埃,露出下面一行行古朴、森严,充满了铁血与威严的冥界文字。
她强忍着灵魂深处传来的不适与痛苦,双眸中泛起一层淡淡的辉光,言灵之力被催动到了极致。古老的音节从她口中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
“幽冥浩土,亡者归宿。”
“十殿阎罗掌轮回,阴曹地府定赏罚。”
“判官执笔断生死,鬼差勾魂锁业障。”
当最后一句被她念出时,声音已然沙哑,带着一丝绝望的颤音:
“生人擅闯,视为渎神,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轰!”
这几句话仿佛蕴含着冥府至高无上的法则,化作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种被整个世界排斥、视为“病毒”的感觉,变得无比清晰!
众人脸色一片惨白。这石碑,等于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你们来错地方了,这里不欢迎活人,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神裔的古籍中也有零星记载。”苏九璃的声音艰涩无比,“冥府的等级制度森严到了极点。从最底层的游魂,到负责巡逻的鬼卒,再到鬼将、判官,乃至传说中的十殿阎罗,每一级对下一级都有着绝对的权限压制。而且,所有冥府的‘公务员’,都受到此界法则的庇护,极难对付。”
她话音刚落,众人心头一凛,不约而同地朝着一个方向望去。
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队队身着制式黑色甲胄的身影。他们行动整齐划一,手持着能够直接钩锁灵魂的勾魂索,以及能敲碎一切妄念的哭丧棒。在他们中间,押解着一列列神情麻木、目光空洞的魂魄,正一步步走向远方那座若隐若现,仿佛与天地相连的巨大城池轮廓。
那城池上空,三个血色大字隐约可见——鬼门关!
“这些……”楚昭面色凝重到了极点,“应该就是碑文上所说的,最低级的勾魂鬼差。可他们代表的,是整个冥府的意志。一旦被他们发现,引来的将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大家感觉到了吗?”顾清晏的感知最为敏锐,“我们越是靠近那些鬼差和那座鬼门关,体内的生机流逝速度就越快,灵力也越发滞涩。这里的法则,在主动排斥和消磨我们!”
裴砚心念急转,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在这里,他引以为傲的说书能力,很可能会因为“生者气息”过于浓郁,而变成一个吸引所有冥府生物的活靶子,非但帮不了忙,反而会招来灭顶之灾。
“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裴砚当机立断,“在搞清楚这里的‘潜规则’之前,绝不能和这些冥府的‘官差’发生任何冲突。”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迅速藏身于一座巨大的残破石像之后,收敛全部气息,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他们藏身的石像后经过。
那是一个看起来刚死不久的鬼魂,身上的衣衫还很“新鲜”,却已褴褛不堪。他神情迷茫,双目空洞,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黄泉路……黄泉路在哪……过了奈何桥……就能喝汤了吗……”
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险些一头撞在藏在石像阴影里的裴砚身上。
众人屏住呼吸,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那新死之鬼在距离裴砚只有一步之遥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那双本该空洞无神的眼睛,毫无征兆地聚焦,然后猛地瞪大,死死地盯住了裴砚腰间一个毫不起眼的物件——那是当初在青阳城,那位说书老人赠予他的,一块平平无奇的木质令牌。
下一秒,这新死之鬼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物,脸上的迷茫瞬间被无边的惊恐所取代!
他猛地后退一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指着裴砚,喉咙里发出了撕裂般的尖叫:
“令……令牌……是……引路令!”
“持有引路令的生人……是……‘引渡人’……还是……‘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