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宇宙的喧嚣,暗红的漩涡,乃至于神舟之上每一个人的心跳,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大手扼住。
时间被拉伸成一幅凝固的画卷。
画卷的中央,是那个由星光与法则构成的恐怖存在,正以一种极其生涩、甚至有些滑稽的姿态,对着永恒话本神舟的方向,微微躬身。
这个动作幅度不大,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裴砚、苏九璃和惊堂木灵的心头。
前一秒还是审判者,下一秒却成了……行礼者?
这反差带来的荒谬感与冲击力,让裴砚因耗尽心神而混沌的脑海,瞬间清明。
紧接着,那道冰冷、机械,却又透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敬畏之声,跨越了语言与空间的隔阂,直接在他的意识深处响起。
“原来是……‘龙主’的客人,失敬。”
声音并非通过空气震动,而是借由船首那枚滚烫的“龙之烙印”作为跳板,进行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概念翻译”,精准地传递了意义。
龙主?
裴砚心念电转,强忍着灵魂撕裂般的疲惫,目光扫过船首那道越发璀璨的金色龙印。他瞬间明白了,自己赌对了开头,却完全没料到是这样一个离奇的结局。
不是他的“故事”有多强,而是他无意间,亮出了一个对方根本惹不起的“身份背景”。
“我们并非有意闯入,”裴砚定了定神,同样以心念回应,借助龙印的翻译功能,将自己的意思传递过去,“我们只是在无尽的故事之海中迷失了方向。”
那星光斗篷下的身影直起了身,压迫感虽依然存在,但那股欲要将一切抹除的毁灭性杀意,已然消散无踪。
“误会了。”对方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多了一丝解释的意图,“我乃‘万象书馆’的记录官,职责是维持此片‘混乱废墟’的故事流向稳定,防止‘恶性叙事瘟疫’的扩散。你们……是一个未被记录在案的强大变量,按照规程,应当予以清除或隔离。”
记录官?万象书馆?
新的名词让裴砚意识到,他们闯入了一个拥有着严密秩序与文明的全新宇宙体系。
“‘龙主’是这片星域的霸主之一,”记录官似乎是看出了裴砚的疑惑,主动解释起来,这无疑是看在“龙之烙大印”的面子上,“其麾下统御着三千‘故事世界’,庇护着难以计数的‘叙事者联盟’。任何持有其烙印者,皆被视为龙主的客人。”
祂的视线似乎在神舟上扫过,最后在苏九璃身上那若隐若现的凤之印记上停留了一瞬。
“而那个印记……”记录官的声音顿了顿,“则属于另一位能与龙主分庭抗礼的存在,其势力名为‘凤栖梧桐’。你们同时持有两大霸主的信物,身份……很特殊。”
裴砚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个龙主,一个凤栖梧桐,听起来就像是这片宇宙里的“超管”级别势力。而自己这艘小破船,居然同时挂着两家的VIp牌子?这到底是天大的运气,还是一个更深的坑?
“既然是误会,可否为我们指明一个方向?”裴砚姿态放得很低,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情报,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情报。
“可以。”记录官倒是干脆,“基于‘龙主’客人的身份,你们有权接入‘万象书馆’的初级信息网络。”
祂手中的羽毛笔轻轻一划,一道柔和的星光从笔尖流淌而出,化作一幅立体的、由无数光点构成的浩瀚星图,缓缓投射在神舟前方。
“这是附近星域的公开地图,以及部分安全航道的信息。”记录官解释道,“不过,以你们目前对叙事法则的掌控程度,我不建议你们进行远距离航行。”
“什么意思?”
“在‘故事宇宙’,一切力量的根源,都来自于对‘叙事法则’的理解与应用。我们称之为‘故事权限等级’。”记录官的声音带着一丝身为高等文明的审视,“你的权限等级……很低。刚才那种引动叙事概念共鸣的手段虽然巧妙,但本质上只是微末伎俩。你只是个刚摸到门槛的‘说书人’。”
这评价虽然不客气,但裴砚却听得心头一凛。
原来如此!自己引以为傲的“言出法随”、“话本重塑”,在这个真正的故事宇宙里,竟然只是入门级的“权限”!
他看着那片浩瀚的星图,上面标注着各种他无法理解的符号:“枯萎故事域”、“高维叙事奇点”、“法则交战区”……每一个名词背后,都可能藏着足以让神舟万劫不复的危险。
盲目探索,无异于自杀。
必须交流!必须建立有效的沟通渠道!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裴砚的脑海。他看着眼前的记录官,又看了看自己这艘以“话本”为名的神舟,一个前所未有的、天马行空的构想逐渐成型。
“记录官阁下,”裴砚的声音通过龙印传递过去,带着一股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激情,“我们之间,能否构建一种……桥梁?”
“桥梁?”记录官的语气透着不解。
“对,不是物理的桥,也不是单纯的信息通道。”裴砚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而是一种……以纯粹‘故事概念’为基础的桥梁!一个‘共享叙事空间’!”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一个找到了终极理论的学者。
“想象一下,我们不同的文明,说着不同的语言,遵循着不同的法则,就像是两个独立的宇宙。但‘故事’是共通的!我们可以将各自文明中最精华、最基础的‘故事概念’投入到这个空间里,比如‘勇气’、‘爱’、‘牺牲’……它们会在这里产生共鸣,互相理解,甚至……共同创作出全新的故事!”
裴砚的这番话,让那星光斗篷下的记录官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祂才再次出声,语气中带着浓厚的质疑:“荒谬。不同故事世界的法则差异巨大,强行连接只会导致‘叙事污染’或‘法则崩溃’。你这种想法,太过理想化,也太过危险。”
“不试试怎么知道?”裴砚的眼神亮得惊人,“掠夺与征服,只会带来毁灭。但交流与理解,却能创造无限的可能!这不正是‘故事’本身的魅力吗?”
记录官再次沉默了。祂那模糊的面容上,似乎有情绪在剧烈波动。祂见过了太多的掠夺者、征服者,他们将一个个故事世界吸干抹净,化为自己力量的“墨水”。但像裴砚这样,第一反应不是索取,而是想要“创造连接”的,祂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种“创造性”而非“掠夺性”的思路,触动了祂作为“记录官”的某个核心准则。
“证明给我看。”记录官终于开口,“用你的力量,构建出你所说的那个‘桥墩’。如果可行,‘万象书馆’或许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实验接口。”
裴砚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不再犹豫,盘膝坐下,双目闭合,整个人的心神沉入到《永恒话本》的核心之中。
他要施展的,不再是用于战斗的“话本重塑”,而是一种全新的应用。
他开始在脑海中构筑一个故事,一个摒弃了所有复杂法则、所有个人情绪、所有九界背景的故事。这个故事必须足够简单、足够纯粹,纯粹到任何文明、任何智慧体都能在瞬间理解其核心。
最终,他找到了。
“话说……有一位旅人,在无垠的沙漠中,即将渴死。”裴砚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这时,另一位同样干渴的陌生旅人路过,他仅剩的半壶水,分给了前者一半……”
故事结束了。
简单到堪称简陋。
然而,随着裴砚话音落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从他身上涌出。这不是法则,不是能量,而是一股纯粹的“概念”!
这股概念之力,从《永恒话本》中被提炼出来,化作一道柔和、温暖、不含任何侵略性的纯净光芒。
光芒之中,仿佛真的能看到两个在沙漠中互相搀扶的身影,能感受到那份分享生命之水的“善意”。
这道“善意之光”,缓慢而坚定地,跨越了神舟与记录官飞船之间的虚空,向着对方延伸而去。
记录官那片模糊的面容,正对着这道光。祂似乎在用某种方式进行着高速分析。
片刻之后,祂手中的羽毛笔动了。
笔尖在虚空中划过,没有书写任何字符,却同样勾勒出了一段无声的叙事。
“有一位迷途者,在黑暗的森林里失去了方向,星辰为他洒下光辉,指引了归途……”
随着这段叙事成型,一缕同样柔和、带着安宁与指引意味的星光,从羽毛笔的笔尖亮起,主动迎向了裴砚的“善意之光”。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两道分属不同法则体系、不同文明源头的“故事之光”,在冰冷的宇宙虚空中,轻轻地触碰在了一起。
没有预想中的排斥,更没有法则的冲突与崩溃。
它们就像是失散多年的同源水滴,在接触的刹那,奇妙地、完美地交融在了一起!
光芒交汇之处,空间微微扭曲,形成了一道极其虚幻、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但又确实存在的“概念联系”。
一座横跨两个世界的“故事桥梁”的雏形,在这一刻,诞生了!
然而,就在裴砚心头涌起一丝成功的喜悦,就在那记录官的意识中也透出一丝惊奇的波动时——
异变陡生!
与“龙之烙印”那霸道绝伦的光芒截然相反,一股清越、高亢的凤鸣之声,毫无征兆地,从记录官那星光斗篷的胸前位置炸响!
一道华丽无匹、仿佛燃烧着宇宙间一切高贵与骄傲的赤金色火焰,冲天而起!
那火焰瞬间具现为一枚栩栩如生的凤凰印记,其威压之盛,竟隐隐与裴砚船首的龙印形成了对峙之势!
更让裴砚头皮发麻的是,一个威严、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上位者气息的女声,竟直接通过那刚刚建立、脆弱不堪的“故事桥梁”,精准无误地灌入他的识海!
“有趣的小家伙,你连接了不该连接的存在。”
“现在,给你一个选择——”
“毁掉它,或者……与我合作,对抗‘祂’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