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渗入沙坑,篝火仅剩几缕暗红的炭骸,散发着微弱余温。陈沐阳几乎是惊醒的,身体绷紧如弓弦,手第一时间攥紧了膝头的木矛。洞外,死寂。没有野猪的嘶嚎,没有陷阱触发的声音,只有海浪永恒的叹息和风掠过沙丘的呜咽。他侧耳倾听片刻,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席卷而来,眼皮涩得发粘。
他看向父亲。陈景行靠着沙壁,似乎睡得深沉,呼吸均匀了许多,额头虽然依旧温热,但已不再滚烫。高烧的潮红褪去,脸上只剩虚弱的苍白和深深凹陷的眼窝。腿上的包扎还算干爽,深绿色的药糊边缘渗出清亮的组织液,红肿也消退了些许。银绒草的药效和一夜的休息,终于将父亲从危险的边缘拉了回来。陈沐阳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饥饿感像苏醒的猛兽,再次撕咬着胃袋。他小心地起身,没有惊动父亲,抓起木矛和椰壳碗,再次走向猪笼草洼地。清晨的露珠在叶片上滚动,空气清新湿润。洼地依旧安静,几株猪笼草囊袋里的水清澈见底。他熟练地收集着,看着椰壳碗里的水位缓缓上升。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昨天布置套索陷阱的方向。
心脏猛地一撞!
陷阱还在!但原本悬在蹄印上方的活扣圈不见了!地上覆盖的伪装沙土和枯叶被粗暴地掀开,留下一个狼藉的浅坑!系着活扣的粗藤索绷得笔直,另一端深深埋进压实的沙土里。藤索剧烈地颤抖着,延伸到灌木丛深处的方向,传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低沉而狂怒的咆哮!伴随着沉重的挣扎声、灌木枝被疯狂折断的噼啪声!
中了!陷阱套住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但下一秒,就被更强烈的警惕取代!那挣扎的力道和狂暴的嘶吼,无不显示着猎物的凶猛和力量!陷阱能困住它多久?陈沐阳握紧了木矛,掌心全是汗。矛尖的炭黑在晨光下冰冷坚硬,但面对一头狂暴的成年野猪,这简陋的武器显得如此单薄。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不能硬拼!他迅速环顾四周,目光锁定洼地边缘几块巨大的、半人高的黑色火山岩。他立刻退到岩石后,背靠冰冷的岩石,将自己完全隐藏起来。只露出眼睛,死死盯着藤索延伸的方向,木矛紧握,矛尖斜指前方。他在等待,也在积蓄力量。心跳如擂鼓,撞击着耳膜。
灌木丛中的挣扎和咆哮越来越猛烈,像一场小型的风暴。枝叶疯狂摇晃,尘土飞扬。藤索被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系着活扣的那根弹性灌木枝根部,被压实的沙土已经开始松动!突然,一声更加暴怒的嘶吼炸响!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咔嚓”断裂声!一根被野猪疯狂挣扎撞断的粗壮灌木枝猛地飞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庞大的、覆盖着粗硬棕黑色鬃毛的身影,如同失控的攻城锤,猛地从灌木丛中冲撞出来!它的一条后腿上,紧紧勒着那个藤蔓活扣!活扣深深陷入皮肉,勒出了一道深沟,鲜血正从边缘渗出!剧痛和束缚让它彻底疯狂!它没有立刻发现岩石后的陈沐阳,而是狂暴地在空地上打着转,用粗壮的獠牙疯狂地掘地、撞击着身边的树干和岩石,试图甩掉腿上的枷锁!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的巨响,木屑石屑飞溅!那对向上弯曲、如同短匕般的森白獠牙,在晨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泽!
机会!就在野猪又一次狂暴地转身,将相对脆弱的侧腹暴露的瞬间!岩石后的陈沐阳动了!压抑到极限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化作孤注一掷的爆发!他像一头蛰伏已久的猎豹,猛地从岩石后跃出!双腿爆发出全身的力量,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扑向野猪!手中的木矛,带着全身的重量和冲刺的惯性,用尽毕生的力气,狠狠刺向野猪侧腹心脏的位置!
“噗嗤——!”
矛尖那坚硬的炭化部分,如同烧红的铁钉刺入黄油,瞬间穿透了坚韧的皮毛和厚实的脂肪层,深深扎进了肌肉深处!直没至柄!
“嗷呜——!!!” 野猪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巨大的冲击力让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个趔趄!剧痛激发了它最后的、毁灭性的凶性!它猛地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猩红小眼瞬间锁定了挂在它身侧、正死死握住矛柄的陈沐阳!没有任何犹豫,它顶着刺穿身体的木矛,后腿猛地发力,带着狂怒和濒死的疯狂,低着头,用那对致命的獠牙,狠狠向陈沐阳撞顶过来!速度之快,如同出膛的炮弹!
陈沐阳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根本来不及拔矛躲闪!千钧一发之际,他只能松开矛柄,身体借着前冲的余势,不顾一切地向侧后方扑倒翻滚!
“呼——!” 带着腥风的獠牙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尖锐的獠牙尖甚至刮破了他后背残破的衣衫!冰冷的死亡触感让他全身汗毛倒竖!他重重地摔在洼地边缘的湿泥里,溅起一片泥浆。
野猪一头撞空,巨大的惯性让它冲出去好几步,才摇摇晃晃地停下。木矛依旧深深插在它的侧腹,随着它剧烈的喘息和抽搐而晃动。鲜血如同小溪般从矛杆周围的伤口和它后腿的套索勒痕处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它身下的泥土。它试图再次转身,但脚步已经踉跄,巨大的力量随着血液的流失而迅速消逝。它又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发出一声声低沉、不甘的哀鸣,最终前腿一软,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四肢抽搐着,只有鼻孔还喷着粗重的、带着血沫的气息。
陈沐阳躺在冰冷的泥浆里,浑身沾满污泥,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他看着不远处倒地抽搐的庞大猎物,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难以置信的狂喜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他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后背火辣辣的擦伤和满身泥泞,抓起旁边一块沉重的石头,警惕地靠近。
野猪的呼吸越来越微弱,那双猩红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凶光,只剩下濒死的浑浊。陈沐阳没有犹豫,举起石头,朝着它两眼之间、最脆弱的头骨位置,用尽全力狠狠砸下!
“砰!” 一声闷响。野猪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彻底不动了。
沙坑里,陈景行被那惊天动地的咆哮和惨嚎惊醒,正挣扎着想要爬起查看,脸上写满了极度的担忧。当看到儿子浑身泥泞、却扛着一根木矛、矛尖染血,身后拖着那头庞大野猪的一条后腿,步履蹒跚地出现在沙坑边缘时,他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出内心的震撼。
“爸…弄到了…” 陈沐阳的声音嘶哑,带着脱力后的虚弱,脸上却绽放出一个疲惫却无比灿烂的笑容。
接下来的时间,是血腥而充满收获的劳作。陈景行不顾儿子的劝阻,坚持挪到坑边,用那把仅存的小刀指导。陈沐阳在父亲的指点下,在沙滩上挖了一个浅坑。用石头垒砌一个简易的灶膛,点燃篝火,投入耐烧的硬木,烧出大量的炽热炭块。他小心地放掉野猪体内大部分的血液(血是重要的盐分和蛋白质来源,不能浪费,用洗净的猪笼草囊袋和椰壳碗接住)。然后,在父亲的指导下,用锋利的燧石片(在附近找到的)配合小刀,沿着野猪腹部中线,小心翼翼地剖开坚韧的皮毛。
滚烫的内脏冒着热气涌出,带着浓烈的腥臊。陈沐阳强忍着不适,按照父亲的指示,将心、肝、肾等可食用的内脏小心分离出来,用海水反复冲洗干净。接着是剥皮,这是一个极其费力且需要技巧的活。燧石片和小刀轮番上阵,小心翼翼地剥离皮毛与脂肪、肌肉的连接层。汗水混着血水从陈沐阳额头流下,手臂酸胀得几乎抬不起来。陈景行在一旁紧紧盯着,不时指点下刀的角度和力度。
当一整张沾着脂肪和血丝的棕黑色野猪皮被完整剥下时,陈沐阳几乎虚脱。但他不敢停歇。他将巨大的野猪胴体分割成条状的大块肉。最肥厚的两条后腿和里脊肉被单独剔出,这是最好的部分。内脏和分割好的肉块,用海水反复搓洗,尽量去除血污和腥臊气。
熏制开始了。陈沐阳在垒好的灶膛上方,用坚韧的藤蔓和削尖的木棍搭起一个离地约两尺高的熏架。将洗净的肉条、内脏(特别是肝脏和心脏)以及那张宝贵的野猪皮(毛朝下)均匀地铺放在熏架上。接着,他将烧红的炭块从篝火中扒出,放入浅坑灶膛底部,再迅速覆盖上厚厚一层潮湿的沙土、半青的阔叶树枝(岛上一种类似芭蕉叶的大叶植物)和大量收集来的新鲜松枝(在榕树林边缘发现了几棵)。浓密的、带着松脂清香的白色烟雾瞬间升腾而起,迅速将熏架上的肉和皮笼罩其中。
烟雾缭绕,带着松脂和木炭的气息,弥漫在沙滩上。陈沐阳守在熏坑旁,不时添加潮湿的枝叶,保持烟雾的浓度,防止明火烧起来。陈景行靠坐在沙坑里,看着儿子忙碌的身影和熏架上渐渐变色的肉条,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心疼,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骄傲。他摩挲着手中那根磨得光滑的枣木拐杖,青铜钩子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
“獠牙…收好。”陈景行指了指被陈沐阳随手丢在沙地上的那对森白弯曲的凶器,“磨利了…是把好匕首。” 陈沐阳点点头,走过去捡起那对沾着血污的獠牙。入手沉重冰凉,根部粗壮,尖端锐利无比。他用沙子搓掉血污,露出森白的本质。这将是他们新的武器和工具。
熏制持续了大半天。烟雾渐渐稀薄,熏架上的肉条颜色已变得深褐油亮,边缘收缩卷曲,散发出浓郁的、混合着松香和肉香的独特气味。野猪皮也变得干硬,毛色深了许多。陈沐阳撤掉熏烤的枝叶,让肉条在余温中继续干燥。
傍晚,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父子俩围坐在重新燃起的篝火旁。陈沐阳用燧石片小心地削下几片深褐色的熏里脊肉。肉质紧实,纹理清晰。他递给父亲一片,自己拿起一片送入口中。
一股强烈的、带着烟熏风味的咸鲜瞬间在口中炸开!肉质纤维分明,越嚼越香,浓郁的肉味混合着松脂的独特香气,充盈着整个口腔!这是纯粹的、浓缩的蛋白质和脂肪的滋味!是力量的味道!陈景行细细咀嚼着,感受着久违的、扎实的肉感滑入食道,虚弱的身躯仿佛都暖了起来,满足地叹息一声:“好肉!”
陈沐阳又割下一小块熏猪肝,口感更加绵密,带着内脏特有的醇厚风味。他小心地将大部分熏肉用洗净的大树叶包好,外面再裹上油布(筏子上翻出的小块残留),用藤蔓捆扎结实,悬挂在沙坑背阴通风处。那张熏硬的野猪皮也被卷起收好。这是他们宝贵的储备粮。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沙坑里堆积的熏肉和那张卷起的猪皮。野猪的獠牙被陈沐阳用藤蔓绑在木矛杆上,做成了一柄简陋却致命的獠牙矛。他坐在火堆旁,用燧石片仔细打磨着另一根獠牙的尖端,发出“嚓…嚓…”的轻响。火光在他年轻却已刻上风霜的脸上跳跃,眼神沉静而锐利,如同打磨中的獠牙,褪去了最初的惊恐和慌乱,只剩下一种在荒野淬炼中沉淀下来的、近乎冷酷的专注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