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余温渗入骨髓,驱散了地下暗河带来的刺骨湿寒。陈沐阳将最后一块烤得温热、散发着焦香的坚果塞进嘴里,粗糙的纤维混着油脂的香气,是此刻最踏实的慰藉。他抬眼,目光再次落向岩壁高处那个在星辉中若隐若现的“祖灵之眼”刻痕。火光跳跃,映照着那三条交汇的螺旋线,也映照着下方那个指向角落枯木堆的潦草箭头。暖意不仅在皮肤上,更在心底悄然蔓延。她来过,她指引,她确认他们的存在。
“爹,感觉怎么样?”陈沐阳看向父亲。陈景行正活动着那条曾被冰冷河水浸泡的伤腿,脸上已不见昨夜的苍白和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恢复后的红润。他用力跺了跺脚,感受着脚掌踏在坚实岩石上带来的力量反馈,咧嘴笑道:“舒坦!这腿,真跟换了条新的一样!暖过来就没事了,好使!”
这近乎奇迹的恢复力,是绝境中最宝贵的财富。陈沐阳点点头,心中稍安。他站起身,走到平台边缘。地下暗河在星辉下平缓流淌,倒映着穹顶万千光点,如同一条流动的星河。他举起一根燃烧的粗木棍作为火把,沿着岩壁仔细搜寻。女孩留下的符号是方向,但出口在哪里?
火光扫过嶙峋的岩壁,星点矿晶在光线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在平台靠近下游方向的一角,岩壁似乎向内凹陷得更深,形成一处相对隐蔽的凹龛。凹龛底部,堆积着不少被水流冲上岸的浮木和枯枝,正是他们昨夜生火的来源。陈沐阳的目光越过燃料堆,投向凹龛深处的岩壁。
那里,在靠近地面的位置,覆盖着厚厚的、同样散发着微弱蓝绿色冷光的苔藓。苔藓层似乎有些异样——并非均匀生长,而是形成了一条极其模糊、蜿蜒向上的“路径”,其光芒似乎比周围的苔藓更集中、更明亮一些,如同一条指向高处的微弱光痕,最终消失在岩壁上方几米处一片突出的岩棚阴影里。
是自然形成?还是…某种指引?
陈沐阳心中一动。他举着火把,小心地踏入凹龛,避开脚下的浮木。他蹲下身,凑近那条微光“路径”。在厚密的发光苔藓层中,他发现了极其细微的刮蹭痕迹!痕迹很新,像是有人用手指或什么工具,沿着特定的方向,在苔藓层上反复擦拭过,使得这一条线上的苔藓被压得更实,聚集的发光微生物似乎也更多,从而形成了这条微弱的“光痕”!
光痕的尽头,指向那片突出的岩棚。岩棚下方是浓重的阴影,火把的光线难以企及。
“爹,这边!”陈沐阳招呼道。他将火把递给父亲照亮,自己则拔出腰间的燧石手斧,用斧刃小心地刮掉岩棚下方阴影处覆盖的一层湿滑的、非发光的普通苔藓和矿物结垢。
随着苔藓剥落,岩壁上赫然显露出一个不规则的、仅容一人弯腰钻入的裂缝!裂缝内部并非漆黑,而是透出一种极其微弱的、灰蒙蒙的光线!同时,一股比洞穴内更清新、带着植物气息的气流,正持续不断地从裂缝中吹拂出来!
“有光!有风!是出口!”陈景行举着火把凑近,浑浊的眼睛瞬间被那点微光点亮,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希望如同电流,瞬间贯穿了陈沐阳的四肢百骸。他强压下激动,仔细观察裂缝。洞口狭窄,边缘粗糙,布满了尖锐的岩石棱角。通道内部似乎向上倾斜,灰蒙蒙的光线从上方曲折地透入,无法看清尽头。
“爹,跟紧我!”陈沐阳再次解下腰间的树皮绳,将两人牢牢系在一起。他收好燧石手斧,将木矛横咬在口中(以便双手攀爬),深吸一口带着出口气息的空气,率先弯腰钻入了裂缝。
通道比想象中更狭窄陡峭。脚下是湿滑的、覆盖着滑腻藻类的岩石斜坡,需要手脚并用才能向上攀爬。双手和膝盖很快被粗糙的岩石棱角磨得生疼。岩壁冰冷,不断渗出的水珠滴落在脖颈里,激起一阵寒颤。唯一支撑他们的,是前方那越来越清晰的灰白光线,以及持续涌入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
陈景行跟在后面,魁梧的身躯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格外笨拙,腰间的绳索绷得笔直。他粗重的喘息在通道里回荡,那条伤腿在攀爬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每一步都蹬踏得异常稳固,给予儿子坚实的后援。
“快…快到了!”陈沐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他感觉到气流明显增强,光线也明亮了许多。他奋力向上攀爬,转过一个近乎垂直的拐角——
眼前豁然开朗!
刺目的天光如同无数根细针,瞬间刺入习惯了黑暗的瞳孔,带来一阵强烈的酸涩和眩晕。陈沐阳下意识地闭紧双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用手臂遮挡住眼睛,好一会儿才敢慢慢睁开一条缝,适应这久违的、属于白昼的光明。
他们钻出了岩缝!
出口位于一片陡峭崖壁的半腰处,离地约有十几米高。身后是高耸的、覆盖着浓密绿色植被的悬崖,脚下是倾斜的、同样被各种蕨类、灌木和藤蔓覆盖的坡地。而前方…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如同持续不断的雷霆,瞬间灌满了双耳!
一条巨大的瀑布!
它就在他们正前方,距离不过百米!万钧水流从极高的悬崖顶端奔腾而下,砸入下方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翡翠般碧绿的深潭!瀑布激起的水雾如同白色的纱幔,升腾弥漫,在阳光的折射下,形成数道巨大的、横跨山谷的绚丽彩虹!水汽挟着植物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冰冷而饱含生机。
“老天爷…这…”陈景行也钻了出来,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只能张大嘴巴,贪婪地呼吸着这饱含负离子和水汽的空气。
陈沐阳眯着眼,强忍着眼球的刺痛,目光急切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出口所在的崖壁陡峭,但并非绝路。一条狭窄的、被茂密植被半遮掩的天然石脊,如同巨兽的脊骨,沿着崖壁的走势,从他们脚下蜿蜒向下,一直延伸到下方瀑布潭边的碎石滩上。石脊虽然湿滑,布满青苔和低矮的灌木,但足够人通行。
“爹!看下面!有路!”他指着那条石脊,声音穿透瀑布的轰鸣。
陈景行顺着儿子的手指看去,布满沟壑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狂喜的笑容:“好!好地方!有水!有路!”那条支撑他爬出地底的伤腿,此刻仿佛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父子二人立刻沿着石脊小心下行。石脊湿滑,每一步都需万分谨慎,双手紧紧抓住岩壁上凸起的石头或坚韧的藤蔓。瀑布激起的水汽如同细雨,不断洒落在身上,带来持续的冰凉感。下行了约莫七八米,陈沐阳的目光被石脊旁一处岩缝吸引。岩缝狭窄,里面塞着几样东西!
他小心地探手进去,摸出一小把用坚韧草茎捆扎好的深绿色叶片——是火麻草!叶片还很新鲜。旁边,还有几块深灰色、表面布满细密气孔的石头,正是燧石!大小和质地,与他们之前用过的一模一样!
“是丫头!”陈景行也看到了,激动地低喊,“她又给咱留东西了!”
陈沐阳握紧那捆火麻草和几块宝贵的燧石,心中五味杂陈。她仿佛一个无处不在的守护者,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刻,留下生存的火种和保障。他将燧石小心收好,火麻草则分了一半给父亲:“爹,拿着,驱虫防蛇。”
继续下行,终于踏上了瀑布潭边宽阔的碎石滩。巨大的轰鸣声和水汽的冲击感更为强烈,连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震动。潭水碧绿深邃,靠近瀑布落点的区域翻滚着白色的泡沫和漩涡,边缘则相对平缓,清澈见底,能看到水底光滑的鹅卵石和游弋的银色小鱼。水汽在阳光中蒸腾,带来沁人心脾的凉意。
“活水!干净!”陈景行迫不及待地冲到潭边一处水流平缓的回湾,掬起一捧水,狠狠洗了把脸,又痛饮了几口,冰凉的潭水让他畅快地长舒一口气。
陈沐阳没有立刻取水。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潭边的碎石滩和更远处浓密的丛林边缘。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水源就在眼前,但食物、庇护所、火源,都需要立刻解决。尤其是火!昨夜收集的引火绒在渡河时已经湿透废弃,现在有了新燧石,但需要干燥的引火物。
“爹,先别喝太多生水,等烧开!”他提醒道,同时解下兽皮水袋开始灌水。清澈的潭水迅速灌满了水袋,沉甸甸地坠在腰间,带来踏实的满足感。
灌满水袋,他立刻在碎石滩靠近丛林边缘的干燥地带搜寻。很快,他找到几块被阳光晒得滚烫、表面相对平坦的大石头,作为临时的营地据点。接着,他在丛林边缘收集干燥的引火物——主要是枯死的细小藤蔓表皮纤维、某些树木脱落的富含油脂的树皮碎片,以及一种类似芦苇的干枯空心草茎。
陈景行也没闲着。他拄着木矛,在碎石滩上仔细翻找。很快,他惊喜地发现了几丛紧贴岩石生长的、叶片肥厚多汁的绿色植物,正是之前收集露水的那种!“沐阳!看!这里有水碗草!”他小心地摘下几片最大的、中心凹陷的叶片,像捧着天然的水杯。
有了火麻草驱虫,有了水碗草收集露水或临时盛水,有了燧石和干燥引火物,基本的生存链条似乎正在快速重建。陈沐阳蹲在选定的石块旁,将干燥的藤蔓纤维小心撕成最蓬松的状态作为火绒,又将富含油脂的树皮碎片掰成小粒作为助燃物。他拿起一块燧石,用燧石手斧的斧背边缘,用力、稳定地敲击燧石的棱角。
“铛!铛!铛!”
清脆的敲击声在瀑布的轰鸣中显得微弱而执着。火星如同金色的萤火,一次次迸溅出来,落在蓬松的纤维火绒上。终于,一点火星顽强地附着上去,冒起一缕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青烟!
陈沐阳立刻屏住呼吸,将火绒小心翼翼地捧到嘴边,如同呵护初生的幼鸟,极其轻柔、缓慢而稳定地吹气。
一点微弱的橘红色光芒,在灰烬般的纤维中心亮起!紧接着,火苗猛地向上蹿升!贪婪地舔舐着旁边的油脂树皮碎片,瞬间壮大!
橘黄色的火焰,再次在阳光下跳跃起来!虽然瀑布水汽弥漫,但选定的位置避风且地面干燥,火焰稳定地燃烧着,驱散着水汽带来的寒意,也带来了熟食的希望!
“着了!好小子!”陈景行兴奋地凑过来,将几块相对平整的石头围在火堆旁,“烤点东西!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陈沐阳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有了火,就有了核心。他迅速用树枝搭起一个简易的烤架,目光投向碧绿的深潭。潭水清澈,边缘浅水区,不少巴掌长的银色小鱼正灵活地游弋。
“爹,守着火,我去弄点‘肉’来!”他抓起木矛,脱掉沉重的兽皮外衣,只穿着粗布裤子,活动了一下手脚,目光锁定浅水区鱼群最密集的一处回湾。
他悄无声息地踏入冰凉的潭水。水流漫过小腿肚,带来一阵激灵。他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如同最耐心的猎手,木矛的尖端稳稳地悬在水面上方半尺处,随着水流的波动而轻微调整。目标是一条在浅滩鹅卵石间觅食、相对静止的银鱼。
手臂的肌肉绷紧,力量从腰背瞬间传递到手臂,再灌注到紧握的木矛!矛尖如同毒蛇出洞,带着破水的微响,猛地扎下!
“噗!”
水花四溅!矛尖传来清晰的刺中实物的顿挫感!一条肥硕的银鱼被木矛穿透,在矛尖上疯狂地扭动挣扎,银亮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好!”陈景行在岸上看得真切,忍不住喝彩,那条伤腿激动地跺着碎石。
陈沐阳嘴角勾起,将战利品甩上岸。他如法炮制,动作越来越熟练精准。冰冷的潭水刺激着皮肤,但收获的喜悦和食物的诱惑压倒了一切。不到半小时,三条肥美的银鱼和两条稍小的鱼已被穿在削尖的树枝上,架在了跳跃的篝火旁。
鱼肉在火焰的舔舐下迅速变色,滋滋作响,表皮变得金黄焦脆,鲜美的香气混合着烟火气弥漫开来,瞬间盖过了水汽的清新。陈景行眼巴巴地守着,喉结不停地滚动。
当第一条烤得外焦里嫩的鱼递到手中时,陈景行几乎是用抢的。他顾不上烫,吹了几口气,狠狠咬下一大块雪白的鱼肉。滚烫、鲜甜、带着火焰赋予的独特焦香,没有任何调味料的纯粹美味,瞬间在味蕾上炸开!他满足地眯起眼,发出含糊不清的赞叹,连细小的鱼刺都嚼得津津有味。
陈沐阳也吃着自己那份,滚烫的鱼肉下肚,带来实实在在的饱足感和热量。他看着父亲狼吞虎咽的样子,看着眼前跳跃的篝火,听着身后瀑布永恒的轰鸣,感受着阳光和温暖重新包裹身体,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松弛感弥漫开来。
吃饱喝足,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上涌。昨夜在洞穴中的休整并不足以完全恢复连日的巨大消耗。阳光透过蒸腾的水汽,带来暖洋洋的倦意。
“爹,您靠着石头眯一会儿,我守着。”陈沐阳将烘烤得半干的兽皮衣垫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示意父亲休息。他则拿着木矛,走到碎石滩边缘,靠近丛林的地方,背靠着一块巨大的礁石坐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波光粼粼的深潭水面、浓密的丛林边缘,以及他们来时那条湿滑的石脊。瀑布的轰鸣是最好的掩护,但也可能掩盖危险的靠近。
陈景行没有推辞。饱食后的满足感和阳光的暖意让他眼皮沉重。他裹了裹半干的兽皮,靠在温暖的石头旁,很快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那条曾被宣判废掉、如今却支撑他攀爬出地底深渊的伤腿,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微微伸展着,姿态放松而有力。
陈沐阳强打精神,留意着四周。潭水在阳光下折射出粼粼波光,丛林里传来不知名鸟雀的鸣叫,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而平静。然而,就在他目光扫过他们钻出来的那条岩缝出口时,瞳孔猛地一缩!
在高高的岩缝出口边缘,那片被阳光照射到的、覆盖着稀疏绿色植被的岩石上,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反光点!那反光绝非矿晶的冷光,而是一种锐利的、金属般的寒芒!
他立刻站起身,眯起眼睛仔细辨认。距离太远,阳光和水汽干扰视线,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小点。但那点寒芒的位置…就在女孩留下火麻草和燧石的岩缝附近!
是她遗落了什么?还是…别的什么?
陈沐阳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沉睡的父亲,握紧了手中的木矛。那点寒芒如同扎在心头的细刺,瞬间刺破了片刻的松弛与暖意。瀑布依旧轰鸣,彩虹依旧绚丽,但阳光下的深潭边,一丝难以言喻的警兆悄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