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薄雾,将营地边缘那座初具骨架的新屋映照得轮廓分明。四根白桦立柱深深扎入泥土,如同沉默的卫士。昨日绑扎的弧形横梁与斜撑在清冷的空气中勾勒出坚实的几何线条,其上尚未覆盖任何遮蔽,裸露出原始而充满力量的结构。陈景行第一个钻出蕨叶窝棚,伸展了一下筋骨,那条伤腿稳稳落地,踏在微凉的泥土上,发出令人安心的轻响。他眯着眼,迎着朝阳,望向那仅剩骨架的屋架,脸上是纯粹的、近乎虔诚的期待。
“今儿个,得给它披上‘衣裳’!”他搓着粗糙的大手,声音洪亮,带着拓荒者的豪情。
生存的节奏刻不容缓。陈沐阳拿起那把沉甸甸的石斧,走向昨日取木的稀疏林地。目标不再是粗壮的立柱,而是大量相对细直、韧性稍好的小树或灌木枝条,用来编织墙壁的“篱笆”。石斧的劈砍声再次在林间单调而有力地回荡,每一次挥动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为未来的墙壁积累“筋骨”。
女孩则背起那个空瘪的皮囊,深褐色的眼眸扫过营地边缘向阳的缓坡。昨日采集紫色草药的地方已不能满足大量储备的需求。她需要寻找新的药源,同时留意更多可食用的根茎或果实,为日渐稳定的生活增添保障。她像一缕融入晨风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林木葱茏的方向。
陈景行没有闲着。他走向昨日鞣制兔皮的石板。经过一夜晾晒和油脂、脑髓的渗透,那张兔皮已经变得柔软了许多,不再像生皮那样僵硬板结。他用手指细细揉捏着皮板,感受着纤维的弹性,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但这还不够。他从昨晚篝火的余烬中,扒拉出几块冷却后变得多孔轻脆的木炭,用燧石片仔细刮下粉末。接着,他小心地将木炭粉均匀地涂抹在皮板内侧,再次用力揉搓。木炭粉能进一步吸收残留的水分和异味,使皮革更加柔软、耐用且不易腐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炭粉和皮革混合的气息,原始而有效。
当陈沐阳拖着一大捆粗细均匀、长度合适的枝条回到空地时,陈景行已完成了兔皮的初步处理,正将它重新摊开在阳光下进行最后的干燥定型。那张皮子呈现出一种均匀的浅棕色,柔软而有韧性。
“爹,这些够编一面墙了。”陈沐阳放下沉重的枝条,抹了把汗。枝条上还带着新鲜的汁液气息。
“好!咱爷俩这就动手!”陈景行精神抖擞。两人合力,将枝条较粗的一端用力插入屋基外围松软的泥土中,形成一排紧密的“桩”。接着,取来更细长柔韧的枝条,开始在垂直的“桩”之间,像编织篮子一样,一上一下地横向穿插编织。陈景行负责稳定框架,陈沐阳则凭借年轻的手劲和耐心,仔细地将柔韧的枝条压紧、捋顺。细枝在粗桩间穿梭、交叠,发出轻微的吱嘎声,一道紧密而富有弹性的篱笆墙雏形,在两人手中逐渐向上延伸。阳光透过枝条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跳动的光点。
编织工作枯燥却需要持续发力。汗水很快浸湿了陈沐阳的后背,手臂肌肉因反复的拉扯按压而酸胀。陈景行也微微喘息着,但那条伤腿稳稳地支撑着他,每一次弯腰固定枝条都显得格外有力。生存的渴望,化为指尖最实在的劳作。
临近中午,女孩的身影出现在林线边缘。她的皮囊塞得鼓鼓囊囊,除了几大簇新鲜的深紫色草药,还有一些表皮呈褐色、根须发达、块头不小的根茎,以及几串沉甸甸、表皮覆盖着白霜的深紫色浆果。她将采集物放在窝棚旁阴凉处,没有休息,径直走向正在编织的父子俩。
她拿起一根柔韧的枝条,加入编织的行列。她的动作异常娴熟流畅,手指翻飞间,枝条仿佛有了生命,紧密地嵌入已有的网格,速度快得惊人,而且编出的部分更加均匀、结实。陈沐阳和父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叹。有了女孩的加入,篱笆墙的编织速度大大提升。短短一个多时辰,房屋向阳面的墙壁已编织到接近横梁的高度,紧密得连拳头都难以伸入。
“歇口气!填饱肚子再干!”陈景行看着初具规模的墙壁,豪气干云地喊道。女孩带来的那些表皮褐色的块根成了主角。她用燧石片利落地削去粗糙的外皮,露出里面洁白如玉、质地紧实的薯肉。薯肉在空气中迅速氧化,边缘微微泛黄。她将薯肉切成厚片,一部分直接架在篝火旁烘烤,另一部分则放入盛有清水的粗陶罐(阿木母亲昨日又送来一个)中熬煮。
很快,烤薯片散发出类似板栗的焦香,而陶罐里的薯片则在沸水中翻滚,汤汁变得微微粘稠,呈现出淡淡的乳白色,散发出一种温和的、类似芋头的清香。那些深紫色的浆果被女孩小心地投入滚沸的汤中,瞬间释放出浓郁的酸甜气息,将单调的薯香调和得层次丰富。
一罐热气腾腾、酸甜交织的薯块浆果汤,配上焦香软糯的烤薯片,便是简单却能量十足的午餐。滚烫的食物下肚,驱散了劳作的疲惫,补充了消耗的体力。
下午的任务转向房屋的“皮肉”——糊泥。陈沐阳负责寻找合适的粘土。他走向营地边缘那条更细小的支流,在远离取水点的下游河湾处,用石斧挖掘岸边的淤泥层。表层的泥浆稀软无用,他向下深挖,直到挖出颜色更深、质地更细腻、粘性更强的深黄色粘土。他将这些粘土大块大块地挖出,堆放在岸边。
陈景行和女孩则负责准备“筋骨”——大量干燥、切碎的草茎。他们收集营地周围茂盛的、叶片宽大的野草(类似芦苇),用燧石片割下,放在阳光下暴晒。待草叶失水变得干脆后,再用石块反复捶打、揉搓,直到变成寸许长的短纤维。干燥的草屑在阳光下飞舞,散发出青涩的干草气息。
陈沐阳将沉重的粘土块用树枝担架抬回屋基旁。接下来是最费力的环节——和泥。他挖了一个浅坑,倒入粘土块,加入适量溪水,然后赤脚踏入粘稠的泥浆中!
冰冷的泥浆瞬间包裹住脚踝。他咬紧牙关,开始在泥浆中用力踩踏、揉搓!双脚如同沉重的石杵,反复碾压着粘稠的泥团,将其中可能存在的碎石块、硬土坷垃碾碎,同时让水和粘土充分混合。这是一个纯粹的体力活,泥浆的粘性对抗着每一次抬脚,冰冷的触感刺激着皮肤。汗水混着溅起的泥点,很快让他变成了一个“泥人”。陈景行也加入进来,那条伤腿在泥浆中用力踩踏,竟显得格外稳健。两人轮番上阵,直到深黄的泥浆变得均匀、柔韧、粘性十足,抓起一把能拉出细丝,才算合格。
最后,将大量捶打好的干草纤维混入泥浆中。女孩用一根粗壮的树枝充当搅拌棒,用力地将草纤维与湿泥搅拌均匀。草纤维如同混凝土中的钢筋,能极大地增强泥层的抗裂性和保温性。
“上泥!”陈景行一声令下。
陈沐阳用一块边缘相对平整的石板当作“泥抹子”,铲起一大坨混合着草筋的泥浆,用力摔拍在编织好的篱笆墙上!噗!泥浆牢牢地粘附在枝条网格上。他用手掌和石板配合,将泥浆用力地按压、抹平,让泥浆深深地嵌入枝条的缝隙,内外都覆盖上厚厚一层。女孩则负责用更细小的枝条末端,在刚抹平的湿泥表面划出细密的、不规则的浅痕。陈景行在一旁解释:“这样干了以后不容易裂开大缝,小缝子好补。”
三人分工协作,如同原始的泥瓦匠。泥浆被一坨坨铲起,摔拍,按压,抹平。混合着草筋的泥浆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味,沾满了他们的手、臂、甚至脸颊。向阳面的篱笆墙迅速被厚实的泥层覆盖,变成一堵敦实的土黄色墙壁,只留下预留的门窗位置。湿泥在阳光下缓慢地蒸发着水分,颜色逐渐加深。
当夕阳的余晖再次染红天际,房屋的骨架已彻底改变了模样。向阳面覆盖着厚厚的、散发着泥土芬芳的草筋泥墙,预留的门洞和两个小窗洞如同房屋的眼睛。另外三面的篱笆墙骨架也已编织完成大半,等待着明日泥浆的覆盖。最令人欣喜的是屋顶——在那些坚固的弧形横梁和斜撑之上,已经用更细密的柔韧枝条交叉绑扎,编织出一层紧密的“底网”。陈景行和女孩正将厚厚一捆捆干燥、带着清香的柔软长草(类似茅草),像铺瓦片一样,一层压一层、从屋檐最低处开始,密密实实地铺设在底网上。每铺一层,就用细树皮绳在关键节点处穿过草束和底网,牢牢系紧在横梁上,防止被风吹散。
夕阳的金光洒落在初铺的草顶上,蓬松干燥的草茎闪耀着柔和的光泽,散发出令人心安的气息。屋顶的坡度设计巧妙,足以让雨水顺流而下。
“好!好!像个家了!”陈景行站在屋前,仰望着初具规模的泥草屋,布满泥点和汗水的脸上绽开无比满足的笑容,那条伤腿仿佛也充满了无穷的力量,支撑着他挺直的腰背。他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厚实微凉的泥墙,感受着那份坚实,又拍了拍刚刚铺就的厚实草顶,发出沉闷而踏实的噗噗声。
陈沐阳也长长舒了一口气,酸痛的肌肉在成就感中似乎得到了抚慰。他看向女孩,她正用沾满泥浆的手,将最后几束茅草仔细地塞进屋顶边缘的缝隙。夕阳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深褐色的眼眸映着金色的草顶。
阿木抱着一个用大叶子包裹的东西,兴冲冲地跑来。“给!阿姆新烤的!加了蜜!”他打开叶子,里面是几块烤得焦黄、散发着浓郁谷物香气的饼子,饼子表面涂抹着一层粘稠透亮、散发着清甜气息的琥珀色物质——显然是某种野生蜂蜜。
食物的香气混合着新泥墙的土腥、新草顶的干香,弥漫在黄昏的空气里。篝火再次点燃,火光跳跃,将三人劳作的身影、初成的泥草屋以及那几块涂抹着野生蜂蜜的饼子,一同映照在温暖的光晕里。脚下的土地,因为这不断增添的细节,因为这亲手垒砌的庇护所,正变得无比真实,无比温厚。泥草屋脊之下,名为“家园”的种子,已在汗水和泥土中,悄然破土,迎风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