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踏过深紫色灰烬的脚步无声无息,身影没入隘口通道幽深的阴影,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欢呼的声浪在她身后喧嚣,却仿佛被那狭窄的岩石裂口吞噬殆尽。陈沐阳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烈的、混合着奇异药香与焦糊的气息刺入肺腑,他握紧石斧,紧随而入。陈景行拍了拍那条仿佛焕发新生的伤腿,扛起行囊,目光灼灼地跟上。
通道并非坦途。两侧灰黑色的岩壁挤压而来,高耸得令人窒息,只在头顶留下一线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惨淡天光。脚下是倾斜向上的粗糙岩面,布满了棱角分明的碎石和滑腻的水苔。光线迅速衰减,幽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将队伍紧紧包裹。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碰撞,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沉闷。石岩点燃了一根浸透油脂的粗壮松枝火把,跳动的火焰是唯一的光源,将众人扭曲的影子投在湿冷的岩壁上,如同憧憧鬼影。
“慢点!看着脚下!”陈景行压低声音提醒,那条伤腿踏在湿滑的岩石上,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稳。火把的光晕有限,只能照亮前方数步的距离,更深的黑暗在前方虎视眈眈。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通道开始变得略微宽阔,但一种新的、令人不安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那是一种混合着浓重硫磺铁锈味、腐烂植被的酸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的气息。空气变得湿冷粘腻,吸进肺里带着一种轻微的灼烧感。石岩手中的火把火焰开始变得不稳定,摇曳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颜色也由明亮的橘黄转为一种病态的、带着绿意的幽蓝。
“味儿不对…小心!”石岩的声音在幽暗中带着紧绷的警惕。他放慢了脚步,火把向前探照。
火光所及之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通道在前方数十步的地方陡然开阔,形成一片巨大的、如同陨石撞击般的洼地。洼地中央,赫然是数条纵横交错的巨大地裂!粘稠的、泛着诡异黄褐色光泽的液体如同大地的脓疮,正从裂缝深处缓慢地、持续地渗出、汇聚,形成一片片散发着浓烈恶臭和高温蒸汽的恐怖沼泽!沼泽边缘,植被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死黑与枯槁,扭曲的树干如同垂死的巨人,挂着破烂的苔藓帘幕。更远处,稀薄而凝滞的灰黄色雾气如同活物般在低洼处缓慢流淌、盘旋,遮蔽了视线。火光试图刺破这雾气,却被无情地吞噬、扭曲,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硫磺的恶臭、高温蒸汽的灼热、腐殖质的酸败…所有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洪流,猛烈冲击着每个人的感官!几个村民当场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发白。阿木惊恐地抓住母亲的衣角,小脸煞白。
“毒…毒水!”石岩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刻骨的恐惧,他指着洼地中央那些翻滚着气泡的黄褐色沼泽,“和…山那边…一样!坏!死人!” 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灭了刚刚穿越藤蔓屏障的狂喜,队伍陷入一片死寂的绝望。前有腐毒沼泽拦路,两侧是万仞绝壁,后退?那燃烧殆尽的紫色灰烬之路,难道要重新面对未知的绝境?
陈景行脸色铁青,那条伤腿死死钉在地上,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看着那片翻滚的死亡沼泽,又看向身边沉默的女孩。女孩深褐色的眼眸在幽蓝的火光映照下,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正静静地扫视着这片腐烂之地。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致命的沼泽上,而是投向那些在毒雾边缘扭曲挣扎的枯树,投向沼泽边缘颜色深暗、形态怪异的低矮灌木丛,甚至投向那些在蒸汽升腾处凝结在冰冷岩石上的、带着浑浊色泽的水珠。
“丫头…?”陈景行嘶哑着嗓子,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
女孩没有回答。她解下腰间的小皮囊,抓出大把干燥的深紫色草药叶片。这一次,她没有咀嚼,而是将这些叶片直接分发给离她最近的陈沐阳、陈景行、石岩和阿木的母亲。“含住。嚼碎。咽汁。”她用极低的、却清晰的声音说道,目光扫过他们因恐惧而苍白的脸。
陈沐阳毫不犹豫,立刻将一大把苦涩的干叶塞入口中,用力咀嚼!瞬间,浓烈到极致的清凉苦涩如同爆炸般在口腔弥漫,直冲天灵盖,让他精神猛地一振!那股浓烈恶臭带来的眩晕和恶心感竟被强行压制下去!陈景行、石岩等人也立刻照做,一时间,压抑的咳嗽声中夹杂着用力咀嚼草叶的悉索声。
女孩自己也含了一大把,深褐色的眼眸再次投向那片死亡沼泽的边缘。她指向沼泽旁一片颜色格外深紫、叶片肥厚多汁、形态如同扭曲手指的低矮灌木丛。“那里。小心。只采叶,不碰根。茎有刺。” 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如同冰珠落地。
石岩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生存的本能压倒了恐惧。“阿木爹!黑石!跟我来!”他点了两个最强壮、最沉稳的猎手,将火把交给陈景行,自己抽出燧石刀。三人学着女孩的样子,口中含着嚼碎的草药,屏住呼吸,如同最谨慎的猎手,猫着腰,小心翼翼地避开蒸腾的毒雾区域,向着沼泽边缘那片深紫色灌木丛潜行而去。每一步都踏在湿滑、松软、可能隐藏着危险的地面上,神经绷紧到了极限。
陈沐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握着石斧的手心全是冷汗。他看着父亲手中那根火焰颜色越发幽蓝、噼啪声越来越响的火把,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爹,火把…!”他低呼。
话音未落!
嗤——!
火把顶端的火焰猛地向内一缩,随即爆发出一团诡异的、带着惨绿色边缘的火焰,紧接着,如同被无形的手掐灭,瞬间彻底熄灭!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硫磺和某种金属燃烧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黑暗如同巨兽,瞬间将所有人吞噬!
“熄了!火灭了!”队伍中爆发出压抑的惊叫和恐慌的骚动!彻底的黑暗和浓烈的毒气,瞬间将所有人推向崩溃的边缘!
“别慌!蹲下!捂住口鼻!”陈景行在黑暗中厉声大吼,声音因含着草药而含糊不清,却带着一种定海神针般的力量!他凭感觉一把抓住旁边阿木颤抖的小手,将他紧紧护在身侧。那条伤腿稳稳地支撑着他,成为黑暗中唯一可依靠的支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和绝望中,一点微弱的、柔和的紫色荧光,在绝对的黑暗深处,极其突兀地亮了起来!
是女孩!
她不知何时已悄然移动到队伍前方数步之遥。她背对着众人,深褐色的身影在浓稠的黑暗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而她摊开的左掌掌心,赫然托着几片刚刚采摘下来的、那片深紫色灌木丛的肥厚叶片!此刻,这几片深紫色的叶片,正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柔和的、如同月光石般的紫色荧光!光芒并不强烈,却足以穿透这浓重的黑暗和稀薄的毒雾,在周围几步范围内投下朦胧而清晰的紫色光晕!光晕笼罩着她,也照亮了她脚下湿滑的岩石和前方模糊的景象!
那光芒,如同黑暗地狱中绽放的、来自生命本身的奇迹之花!
“光…有光!”阿木带着哭腔的、惊喜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点燃了微弱的希望!
众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向着那团柔和的紫色荧光靠拢。陈沐阳借着微光,看到父亲紧紧护着阿木,石岩和另外两名猎手也正小心翼翼地捧着大把深紫色的肥厚叶片,从沼泽边缘快速撤回,他们手中的叶片同样散发着微弱的紫色荧光!
女孩没有回头,她掌心的紫色荧光如同指路的微灯。她深褐色的眼眸在紫光映照下,冷静地扫视着前方被微弱光芒勾勒出的地形。她避开一处明显有浑浊水洼反光的区域,选择了一条相对干燥、紧贴岩壁的碎石小径。“跟紧。踩我脚印。”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队伍在绝对的黑暗和致命的毒雾中,如同一条沉默而坚定的蚁线,紧紧跟随着前方那唯一的光源——女孩掌中散发紫色荧光的叶片,以及石岩等人带回来的、同样散发着微光的叶片。陈景行拉着阿木,陈沐阳断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口中含着苦涩清凉的草药,脚下踩着女孩留下的、在紫光中隐约可见的足迹。腐臭的气息依旧浓烈,黑暗依旧无边,但那一点、几点顽强绽放的紫色微光,却如同刺破绝望的利剑,为这支在死亡边缘挣扎的队伍,劈开了一条狭窄的、充满腐沼微光的生之缝隙。
女孩的身影在紫光中前行,后背那道巨大的旧伤在幽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如同一条沉默的、与黑暗搏斗的古老印记。她掌心的荧光,是这片腐烂之地唯一的光源,也是这支队伍在无边幽暗中,唯一的希望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