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地底岩洞内,火把的光芒在巨大的石化祖筏骸骨上跳跃,映照出斧凿般粗犷的轮廓和岁月沉淀的深褐。石化的木质坚硬如铁,触手冰凉,敲击时发出沉闷如石的“笃笃”声,诉说着难以想象的久远时光。壁画上星辰指引的河流与那三具静卧水边的庞然巨物,如同沉睡的古老契约,点燃了众人心中沉寂已久的归途之火。
“干!”石岩的吼声在空旷的岩洞中激起回响,黝黑的脸上再无半分犹疑,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丫头,你说咋整,咱就咋整!这祖宗的骨头架子,咱给它披上新皮!”
目标瞬间明晰:以石化祖筏为不可撼动的核心骨架,采集足够多、足够粗壮的浮木,用坚韧的藤蔓和粘性惊人的树脂胶,如同为巨兽披甲般,将新木牢牢捆绑、包裹在祖筏骨架之上,造出足以承载所有人、抵御地下暗河冲击的坚固新筏!
行动刻不容缓。岩洞深处的地下湖水幽深冰冷,散发着未知的气息。时间,是此刻最奢侈的敌人。
“分头!”石岩迅速部署,声音带着金属般的铿锵,“景行兄弟,你腿脚刚好,和阿木娘、阿木留守营地!看好粮食,多备藤绳!还有,把那些熬好的树脂胶全弄下来!越多越好!”
“放心!”陈景行用力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久违的锐利,“粮在人在!藤绳管够!”
“沐阳,你跟我,还有你们两个!”石岩点了两个最强壮的猎手,“带上斧子、凿子、绳子!咱们去上游回水湾拖木头!丫头,你……”他看向女孩,眼神带着询问。复杂的捆绑、关键节点的加固,非她莫属。
“我跟你们。”女孩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扫过幽深的地下湖水,又落回那三具石化祖筏上,“需试水,定骨点。”她需要亲自测量水流,确定新木捆绑在祖筏骨架上的最佳受力点。
探索小队再次出发,目标直指大河上游那片曾发现大量浮木的回水湾。这一次,目标明确,脚步也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回水湾依旧平静,大量的浮木浸泡在浅水和泥沙中。石岩、陈沐阳和两个猎手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再次踏入齐膝深的冰冷河水。燧石斧刃口在反复劈砍坚韧的树根和撬动深陷泥沙的巨木时不断崩缺,手掌被粗糙的木柄和绳索磨得血肉模糊,冰冷的河水刺激着伤口,带来钻心的刺痛。沉重的浮木每一次被拖离泥潭,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肌肉撕裂般的酸胀。
“一!二!拉!”
“嘿哟!嘿哟!”
号子声在河谷中回荡,原始而悲壮。汗水混合着河水,从他们古铜色的脊背上滚落。
女孩并未加入拖拽,她在岸边忙碌着。燧石小刀在她手中翻飞,坚韧的“老龙筋”藤蔓被剥去外皮,露出里面乳白色、韧性更强的内芯纤维。这些内芯纤维被精心搓成一股股更粗壮、更牢固的绳索。同时,她仔细挑选着那些相对细长、笔直、木质坚硬的浮木枝条,用燧石斧削去枝杈,打磨光滑,做成一根根长短不一的加固横撑木。
拖拽、清理、修整……当暮色再次降临,回水湾的浅滩上,已经堆积起一座小山般的原木。粗的需两人合抱,细的也有大腿粗细,长度皆在一丈以上。每一根都浸透了汗水与血水。
真正的挑战在地底岩洞。如何将这些沉重的新木,严丝合缝地捆绑、固定在坚硬如铁的石化祖筏骨架上?
祖筏骨架庞大而沉重,仅靠人力根本无法移动分毫。女孩的方案简单而巧妙:以祖筏骨架本身为依托,如同搭积木般,将新木一根根地卡入、贴合在祖筏骨架预留的凹槽和凸起处,再用坚韧的藤绳和粘稠的树脂胶进行多重的、立体的捆绑加固。
“这里,卡住。”女孩指着祖筏一侧船帮骨架上一个天然的凹陷处,示意陈沐阳将一根笔直的粗木一端插入凹陷,另一端则斜斜地支撑在洞壁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形成初步的稳定。
“绑!”石岩低吼,和猎手们抱起浸泡过水、韧性十足的粗藤绳,在女孩指定的关键节点上开始缠绕。藤绳绕过新木和祖筏骨架的凸起,勒紧,打上复杂而牢固的“四方绞结”和“渔人死结”。女孩则手持装有粘稠树脂胶的果壳,用削尖的木片将滚烫粘稠的胶液,如同涂抹泥浆般,仔细地刮涂在每一处新木与石化骨架的接触面,以及藤绳缠绕的缝隙里!滚烫的胶液遇到冰冷的石木,迅速冷却、凝固,如同最坚固的天然铆钉和粘合剂!
“咯吱……吱嘎……”沉重的木料在藤绳巨大的拉力下发出呻吟,被强行贴合、固定在祖筏骨架上。汗水如同小溪般从石岩和猎手们赤裸的上身淌下,滴落在冰冷的岩石和粘稠的树脂胶上。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们的手臂和腰背肌肉突突直跳,每一次勒紧绳索都伴随着牙关紧咬的低吼。
陈沐阳负责递送工具、涂抹树脂胶,同时用削好的硬木撑棍,在关键受力点进行临时支撑和加固。他的双手早已被树脂胶糊满,粘稠滚烫,冷却后变得坚硬发黑,如同戴上了一副粗糙的手套。
女孩是绝对的指挥核心。她穿梭在巨大的骨架和新木之间,深褐色的眼眸锐利如鹰,精准地指出每一根新木放置的角度,每一处需要加强捆绑的节点,每一片需要厚涂树脂胶的缝隙。她的动作高效而冷静,仿佛脑海中早已构建好了完整的蓝图。
“这里,加横撑!”女孩指着祖筏中部骨架与新木拼接处一个略显薄弱的连接点。陈沐阳立刻将一根事先削制好的硬木撑棍递上。石岩和猎手用藤绳将其与两侧的新木、祖筏骨架呈三角形牢牢捆死,再厚厚地涂上一层树脂胶。结构的稳固性瞬间提升。
“船头龙骨下,垫圆木!”女孩又指向祖筏船头骨架下方一处悬空。几人合力,将一根粗短的圆木滚入,卡在骨架与洞底岩石之间,分担承重压力。
捆绑、加固、涂胶……周而复始。幽暗的岩洞中,火把的光芒摇曳,映照着挥汗如雨的身影、绷紧如铁的肌肉、勒进皮肉的藤绳,以及那逐渐被新木覆盖、包裹起来的石化巨兽骨架。空气中弥漫着汗水的咸腥、树脂的松香焦苦和新鲜木屑的清香。沉重的敲击声(用燧石锤夯实连接处)、藤绳勒紧的吱嘎声、粗重的喘息声,交织成一曲原始而磅礴的建造乐章。
时间在枯燥而艰辛的劳作中流逝。不知熬过了多少个地底不见天日的“日夜”(以篝火燃尽、更换火把为标志)。当最后一根粗壮的新木被严丝合缝地卡入船尾骨架的预留凹槽,用浸透树脂的粗藤绳死死勒紧、涂满厚厚胶层时,整个岩洞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三具庞大的石化祖筏骨架,此刻已彻底“改头换面”!它们被一层层坚韧的新木如同甲胄般紧密包裹、捆绑、粘合。新木的浅褐色与祖骨深沉的石化褐色交织,形成一种粗犷而稳固的质感。船体线条虽然依旧显得原始笨重,但整体结构异常坚固,如同三头披挂了木质重甲的远古巨兽,静静地匍匐在幽暗的水岸边。
“成了……”石岩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岩石上,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三具耗费了所有人无尽血汗的庞然大物,疲惫的眼底深处,是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这巨物,真能浮起来?真能载着他们离开?
陈沐阳也累得几乎虚脱,双臂沉重得抬不起来。他看着女孩。她正绕着新造好的巨筏缓缓踱步,深褐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尺规,仔细检查着每一处捆绑的藤绳是否勒紧到位,每一片涂抹的树脂胶是否完全凝固,每一根加固的撑木是否稳固牢靠。
最后,她停在了其中一具巨筏的船头。那里,新木包裹的船头骨架最高点,还保留着一小片原始的石质凸起。女孩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冰冷的、经历了万载岁月的祖骨。火光下,她颈间那三片叶子的胎记,仿佛也流转着与祖骨同源的、沉静而古老的光泽。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岩洞的幽暗,仿佛看到了壁画上指引的星辰,也看到了地下湖水通往的未知远方。
“下水。”女孩清冷的声音,带着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在寂静的岩洞中清晰地响起。
归途的巨筏,承载着先祖的遗骨与今人的血汗,终于铸成。接下来,便是将这沉睡地底万载的骨舟,推入幽深未知的暗河,循着星图的指引,去迎接那不可预知、却充满希望的——破浪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