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上的阳光带着雨后初晴的清澈,透过稀疏了许多的树冠,暖烘烘地洒在两人身上。那尊沉默指路的飞鸟石雕,基座上的刻痕在光线下显得更加清晰,带着一种无声的催促。阿图将龟甲中珍贵的蜂蜜小心地用树叶密封好,藏入最贴身的皮囊深处。蜂蜜的甜香似乎渗入了四肢百骸,连小腿伤口的灼痛都被那温和的能量抚平了几分。
“向西。”阿图的目光越过石雕,投向高地西侧更为茂密的丛林。石雕基座上的飞鸟,其喙部所指,正是西方。她简短地吐出判断,语气不容置疑。
陈沐阳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燧石手斧。体内黑水灵药和蜂蜜带来的暖意支撑着他,但高强度的追踪和攀爬依旧消耗巨大。他用力嚼碎一块昨夜烤熟的硬实块茎,粗糙的淀粉在口腔里化成微甜的能量,勉强压下胃里的空虚。
离开高地石雕,再次踏入浓密的丛林。这里的植被比之前的沟壑通道更加原始高大。巨大的望天树拔地而起,粗壮的板根如同扭曲的墙壁;藤蔓粗如儿臂,纵横交错,在头顶织成密不透光的绿色穹顶。光线被层层过滤,只剩下昏暗的、带着浓重湿气的墨绿色调。脚下的腐殖层厚得如同海绵,每一步都深深陷落,发出轻微的“噗叽”声,拔出脚时需要耗费额外的力气。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朽木和真菌发酵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追踪变得异常困难。先前留下的新鲜足印和枝叶断痕,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原始地带彻底消失了。阿图不得不放慢脚步,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每一寸树皮、每一片苔藓、每一处藤蔓的缠绕方式上仔细搜寻。她时而蹲下,指尖拂过某片苔藓上极其细微的刮蹭痕迹;时而仰头,观察高处藤蔓是否有人为拨动后留下的不自然扭曲。这些痕迹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却像黑暗中的萤火虫,顽强地指引着方向。
陈沐阳负责警戒和开路。燧石手斧的锋利石刃劈砍着挡路的柔韧藤蔓和低矮灌木,每一次劈砍都带起木屑和纷飞的叶片。他紧绷着神经,耳朵捕捉着丛林深处任何异常的声响——猴子在树冠高处的尖啸,某种鸟类扑棱翅膀的动静,甚至是枯枝断裂的细微脆响。任何动静都可能意味着危险。
行进的速度极其缓慢。潮湿闷热的环境如同巨大的蒸笼,汗水浸透了半干的兽皮衣,黏腻地贴在身上。裸露的皮肤上,被蚊虫叮咬的红点连成了片,痒痛难耐。陈沐阳不得不频繁涂抹气味浓烈的驱虫草汁,辛辣的气味混合着汗味,形成一种奇特的、属于丛林的味道。
就在疲惫和压抑感如同藤蔓般越缠越紧时,前方的阿图突然停住了脚步。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左前方一棵巨大的无花果树的树干上。
那粗壮的树干离地约莫两人高的位置,树皮上赫然有一道深而新鲜的爪痕!三道平行的深刻沟槽,边缘翻卷着湿润的木纤维,显然留下不久!爪痕巨大,绝非美洲豹或普通野兽所能留下。
“熊…”陈沐阳倒吸一口凉气,燧石手斧瞬间横在胸前,警惕地扫视四周浓密的灌木丛。昨夜平台上的遭遇和蜂巢边的痕迹瞬间涌入脑海。
阿图却摇了摇头,短杖指向爪痕旁边的树干。那里,在爪痕下方不到一尺的地方,树皮上有一个模糊的、用某种颜料涂抹的印记——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中间点了一点!正是之前石阶上和树桥附近发现过的那个神秘符号!
“它在标记领地?还是…在追踪什么?”陈沐阳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寒意。
阿图没有回答。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爪痕周围的植被。几株低矮的蕨类叶片被粗暴地踩倒,折断的茎秆渗出新鲜的汁液。她顺着这混乱的痕迹小心追踪了几步,在厚厚的腐叶层下,发现了几枚更深、更大的足印!前端宽大,趾印模糊但力量感十足,正是熊的足迹!足迹的方向,赫然也是向西!
“它在追那个人!”阿图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熊的威胁陡然迫近,而他们追踪的目标,似乎正被这庞然大物紧紧追赶!
危险的气息瞬间浓烈起来。两人不敢再大声说话,行动更加谨慎,几乎是在林间挪移。阿图将短矛握得更紧,矛尖微微前倾,随时准备应对可能从任何方向扑出的巨兽。陈沐阳则紧握燧石手斧,手心全是冷汗。
追踪着熊和人的混乱足迹又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光线似乎亮了一些,隐约能听到沉闷的流水声。阿图拨开一丛巨大的象耳芋叶片——
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不算宽阔、但水流湍急的溪流,在墨绿色的山谷间奔腾而下,溪水清澈见底,撞击着河床中的乱石,溅起白色的水花,发出哗哗的轰鸣。溪流两岸是相对平缓的滩涂,生长着低矮的莎草和茂密的芦苇丛。
而在溪流对岸,靠近一片陡峭岩壁的地方,景象令人震惊!
几棵异常高大的木棉树彼此靠近生长,它们粗壮的枝干在离地十几米的高处相互交错、缠绕,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空中平台!平台上,利用天然的枝桠和人工添加的横木,赫然搭建着数个简陋的树屋!树屋的墙壁由大片坚韧的棕榈叶和藤蔓编织而成,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枯草。连接树屋和地面的,是几条用粗藤和柔韧树枝编结而成的、垂挂下来的绳梯,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然而,整个树屋营地一片死寂!没有炊烟,没有人声,只有风穿过棕榈叶墙壁缝隙发出的呜咽。绳梯大部分已经朽坏断裂,无力地垂挂着。几个树屋的棕榈叶墙壁被撕开了巨大的破口,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扯烂!破碎的棕榈叶和断裂的藤蔓散落在下方的溪滩上。
“被袭击了!”陈沐阳的心沉了下去。眼前的破败景象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的惨烈。熊的爪痕、被追赶的人、被破坏的树屋营地…线索瞬间串联成一个令人心悸的故事。
“过河!”阿图当机立断。溪流虽然湍急,但水深只及腰部,河床是坚实的卵石。两人互相扶持着,用短杖和木棍探路,小心地涉过冰冷刺骨的溪水,登上对岸的滩涂。
走近树屋下方,破坏的痕迹更加触目惊心。地面散落着破碎的陶罐碎片(陶片上有熟悉的飞鸟刻纹!)、断裂的木矛、以及一些被踩扁的、装着不知名干果和种子的草编小篓。几处滩涂的泥土上,除了巨大的熊掌印,还有混乱的人类足迹和拖拽的痕迹,指向溪流下游的方向。
阿图的目光如同鹰隼,在散落的狼藉中急速搜索。突然,她的视线定格在一小片挂在低矮灌木刺上的深色布片上!布片材质粗糙,像是某种植物纤维编织的厚麻布,边缘有撕裂的痕迹,颜色是深褐色,但其中一角沾染着暗红近黑的污渍——是干涸的血迹!
她小心地取下布片,指尖捻过那干硬的血迹,又凑近鼻尖仔细嗅闻。没有浓重的腐败气味,血迹干涸时间应该就在这一两天内!
“他还活着,受了伤,往下游逃了。”阿图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确定。血迹的方向和熊掌印、拖拽痕迹都指向溪流下游。被熊重伤的人,很难独自逃远。
希望的火苗在残酷的痕迹中并未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急切。阿图迅速检查了陈沐阳递过来的几个散落草篓,里面是一些晒干的浆果、硬实的坚果和块茎,还有一小包用树叶包裹的、散发着辛辣气味的淡黄色粉末(可能是某种调味或驱虫的香料)。这些都是宝贵的补给。
“拿上能用的。我们顺着溪流追!”阿图将能吃的干果和块茎快速分装,自己则仔细收好那块带血的布片和那包辛辣粉末。溪流是天然的路径,水流声也能掩盖部分追踪的动静。
两人不再停留,沿着溪流南岸的滩涂,踩着湿润的卵石和莎草,快速向下游追踪。溪水奔流的轰鸣掩盖了脚步声,但阿图的目光始终锐利地扫视着岸边任何细微的痕迹——被压倒的芦苇、卵石上不自然的刮蹭、或是泥土中残留的、比之前更加踉跄拖沓的足印。
日头渐渐西斜,将溪流染上一层金红。追踪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的溪流转过一道长满巨大蕨类的弯口。就在弯口内侧,靠近水边的一块巨大、平坦的青灰色岩石上,阿图猛地停下了脚步!
岩石表面相对干燥,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青苔。而在青苔之上,赫然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像是混合了泥土和动物血液?)画着一个极其醒目的符号!
依旧是那个展翅的飞鸟!
但这只飞鸟的形态与之前石雕和陶片上的都不同。它的双翼并非完全展开,而是以一种向下收拢、如同滑翔的姿态呈现!鸟喙也不再是直指前方,而是微微向下,指向岩石下方湍急的溪流!
飞鸟符号的下方,还有几道短促而有力的刻痕,像是箭头,坚定地指向溪流的下游方向!
“是留下的记号!他在告诉我们方向!”陈沐阳激动地低呼。这个符号画得仓促却有力,带着一种绝境中传递信息的急切。
阿图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那暗红色的飞鸟刻痕。颜料尚未完全干透,带着微弱的粘腻感。“时间很近…他刚离开这里不久。”她抬起头,望向溪流下游的方向,目光穿透蒸腾的水汽,仿佛看到了那个在伤痛和巨兽威胁下,依旧顽强留下标记的身影。
夕阳的金辉洒在溪流上,波光粼粼,如同流动的熔金。那指向下游的飞鸟刻痕,在暮色中如同燃烧的火焰。疲惫依旧沉重,熊的威胁如同阴影笼罩,但眼前这仓促却坚定的标记,却如同黑夜海上的灯塔,再次点燃了两人心中炽热的希望。溪流奔涌,前路未知,但飞鸟的翅膀,正指引着他们向着幸存者,向着更深的丛林秘密,坚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