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石泉旁的夜晚在矿母草煮水的微咸气息中度过。远处那缥缈的歌声午夜时分便已消散,仿佛只是林风开的玩笑,却也在二人心中投下细微涟漪。
晨光再次浸透雨林。阿图肋下伤口经一夜休息和血藤药效,红肿已基本消退,只余一道粉红新痕。她活动肢体,确认无碍,神色稍松。
“今天得找到像样的食物。”她审视着所剩无几的储备:几块硬如石块的烤根茎,一小撮蘑菇干,那点卡穆乔粉是最后的能量底牌。蛋白质的缺乏开始显现,体力恢复速度明显变慢。
他们灌满水囊,再次踏上西南向路程。阿图行走间更加留意地面和低矮灌木的痕迹。走出约莫一个时辰,她在一处泥泞的兽径旁停下,蹲身仔细察看一串模糊的蹄印。
“白尾鹿,母兽,刚过去不久。”她指尖虚划着蹄印轮廓,“有点跛,左前肢有旧伤。它在找盐。”
“盐?”
“动物都需要盐分。受伤的更需要。”阿图起身,目光扫视四周,很快锁定一片植被略显不同的区域——几株叶片泛着灰白矿物质的特殊灌木。“去那边。”
他们偏离主方向,小心靠近那片灌木。地面泥土颜色更深,带着潮湿的咸腥气。阿图拨开灌木,露出下方一处被舔舐得光滑无比的浅洼地,泥土里混合着明显的白色结晶。
“盐渍地。”她捻起一点泥土尝了尝,“很纯。鹿肯定会回来。”
她在下风处挑选了一棵枝杈粗壮的大树,示意陈沐阳一同攀上。两人在浓密树冠中隐蔽好,阿图取出短矛和投石索,静静等待。
等待漫长而枯燥。林间只有昆虫嗡鸣和鸟叫。陈沐阳学着阿图的样子,尽量放松身体,减少不必要的动作,呼吸放缓,将感官完全融入环境。
将近正午,阳光炙热。一阵极其轻微的枝叶摩擦声传来。阿图眼神瞬间锐利,指尖微动示意。
那头母鹿果然出现。它警惕地环顾四周,耳朵不停转动,鼻翼翕动,左前肢落地时确实有细微的不自然。它缓慢靠近盐渍地,再次确认安全后,才低头开始舔舐泥土。
阿图如雕塑般静止,只有持矛的手臂极缓慢地抬起,肌肉绷紧如弓弦。她在计算距离、风向、以及一击必杀的角度。
陈沐屏住呼吸。
就在阿图即将发力的瞬间,另一侧丛林突然惊起一群飞鸟!母鹿受惊,猛地抬头,四蹄发力欲逃!
阿图没有丝毫犹豫,投掷动作瞬间完成!短矛破空飞出,却因母鹿受惊启动的瞬间偏差,未能命中要害,只深深扎入其后腿!
母鹿痛嘶一声,踉跄着并未倒下,反而爆发出惊人速度,拖着伤腿冲入密林!
“追!”阿图滑下树干,落地无声,疾步追去。陈沐阳紧随其后。
血迹断断续续,滴落在树叶和泥土上,明显可见。鹿受伤不轻,速度虽快,但留下的痕迹清晰。追踪并非难事。
然而追出不到半里,阿图却骤然减速,停下脚步。她盯着地面一滩明显的血迹和几个凌乱的足迹,眉头紧锁。
血迹旁,出现了另一组足迹——更大、更深、不属于鹿,也不属于人。爪印分明,趾尖锋利,是大型猫科动物。
“豹子盯上它了。”阿图声音低沉,“抢?还是让?”
抉择摆在眼前。与豹子争夺猎物,风险极大。但放弃,意味着继续食物短缺。
她只思考了瞬息。“绕开。让它捡这个便宜。”她果断做出决定,指向侧翼高地,“上那边看看。豹子进食的地方,有时会留下不要的内脏或碎肉,也能捡漏。”
他们谨慎地绕开追踪路线,攀上附近一处石坡。居高临下,很快听到下方传来低沉的咆哮和撕扯声。透过枝叶缝隙,隐约可见那只美洲豹正在享用猎物。
两人静静等待。豹子饱餐后,拖着剩余 猎物消失在密林深处。
阿图这才示意下去。进食点一片狼藉,血腥味浓重。豹子吃得很干净,但仍有一些边角料残留:部分肠肚、零星碎肉、以及…完整的鹿胃。
阿图眼睛一亮,快步上前,小心地用黑曜石片割下鹿胃。“好东西。”她将其拿到溪流边冲洗干净,又掏出胃中半消化的草料糊,仔细闻了闻,甚至尝了一点。
“它在吃几种特定的草和嫩叶,还有…某种菌类。”她若有所思,“这对我们有用了。”
她将洗净的鹿胃收起,又尽可能收集了所有能用的碎肉和脂肪,用大树叶包好。“省着点,够吃两天。不能久放,今晚得多熏制一些。”
他们迅速离开这片充满血腥气的是非之地,找到另一处溪流分支,才停下处理收获。
阿图将大部分肉切成细条,挂在火堆上方熏烤。脂肪则熬成油,盛入洗干净的鹿胃袋中密封——这是极好的能量来源和未来烹饪的润滑剂。
她独留下那包半消化的草料糊,仔细分拣出里面未被完全消化的植物残渣和菌类碎片。
“看这个,”她拈起几片细小的、深紫色的菌盖碎片,“‘鹿梦菇’,鹿吃了会精神亢奋,跑得更快。但微量入药,能提神,对抗疲劳。”她又挑出几种特定的草叶,“还有这些…都是鹿在受伤后会特意去寻找吃的草药。它们在给自己治病。”
她将这些残渣小心收起:“跟着鹿学,比跟着任何药师学得都快。它们知道这片土地上什么能救自己的命。”
当晚,他们吃了一顿久违的、相对充足的晚餐:烤鹿肉碎,熬制的鹿油涂抹在烤根茎上,甚至用一点鹿油煎了剩下的蘑菇,香气扑鼻。
阿图将少量“鹿梦菇”碎片投入矿母草茶中,茶汤味道变得有些苦涩,但喝下后不久,确实感到一股温和的暖流和精神提振,白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不能多喝,会心悸。”阿图警告。
星空下,陈沐阳整理着今日收获。不仅仅是食物,更是这种向动物学习的全新视角。玛雅人的智慧,不仅来自于祖辈传承,更来自于对自然万物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效仿。
“那歌声…”陈沐阳忽然想起昨夜,“会是‘道路指引者’吗?”
阿图望着星河,沉默片刻。“可能。也可能只是风。”但她眼底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如果真是指引者的歌…那意味着附近可能有仍在遵循古老方式的部落。他们或许…知道更多关于蜂鸟谷,关于黑水灵药,甚至…关于我父亲那种怪病的偏方。”
希望似乎又多了一层来源。不仅仅是被动地寻找资源,更有可能主动地遇见掌握着更深奥知识的人。
夜风轻柔,带着熏肉的烟火气和植物的清香。美洲豹的低吼遥远传来,不再令人恐惧,反而像是这片生生不息雨林的一部分。
回家的路,在食物稍微充裕的此刻,在获得新知识的此刻,在前方可能存在的指引的此刻,似乎又缩短了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