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一层楼梯口的光线总比别处暗半截,像被人用褪色的旧窗帘罩住似的,唯有那个贴满胶带的木箱亮得扎眼——
箱子是张喜三年前从后勤仓库“捡”的,原本是装打印机耗材的,现在正面用红油漆歪歪扭扭写着“张喜失物招领处”,末尾还画了个咧嘴笑的小人,小人手里举着半块橡皮擦,据说是他孙子帮忙添的“防伪标志”。
张喜提着簸箕过来时,还没走到箱子跟前,先踮着脚往楼梯转角瞅了瞅——上周有俩学生在这儿偷偷拆快递,把泡沫纸塞了他半箱子,害他整理了半小时,现在看见转角有影子就条件反射地警惕。
确认只有通风口的风在“呼呼”吹着塑料袋打旋,他才放下心,把簸箕往墙根一靠,搓了搓沾着洗洁精泡沫的手(刚才擦食堂餐桌没擦干净),蹲下来跟箱子“打招呼”:“老伙计,今天又收着啥宝贝了?”
箱子盖没锁,就用根红绳松松系着,张喜解开绳时还特意慢了半拍——上次开箱子太急,里面掉出个没盖盖子的马克杯,差点把他裤子洒湿。
掀开盖子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薄荷糖、旧书本和不知名香水的味道飘出来,张喜抽了抽鼻子,跟品鉴红酒似的点点头:“嗯,今天这‘失物味’挺丰富,不像上周全是泡面调料包味儿。”
他先伸手摸出个硬邦邦的东西,凑到楼梯口的应急灯底下一看——是只蓝牙耳机,还剩半格电,亮着微弱的蓝光,但只有左耳。
他捏着耳机柄转了两圈,手指能摸到耳机壳上沾的一点点奶茶渍,心里立刻有了谱:“看这渍,十有八九是在食堂靠窗那排座位丢的,那地儿总有人洒奶茶。”
他把耳机放在箱子里专门隔出来的小格子里,格子里还垫着张从学生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写着“耳机专属区——丢右耳的同学别急,凑齐一对给打折(不是)”。
接着往下掏,指尖碰到一张软乎乎的纸,抽出来一看,是张高数试卷。张喜先是皱了皱眉——他最怵这满是公式的纸,当年他儿子学高数时,他连题目都看不懂。
可再翻过来一看,他“噗嗤”笑出了声:试卷背面用黑色马克笔画了只狗,狗耳朵竖得笔直,戴着副黑色墨镜,嘴角还叼着根歪歪扭扭的“烟”(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笔),最绝的是狗爪子底下还画了个小小的“高数退散”四个字。
张喜把试卷举起来对着光看,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这同学倒会苦中作乐,比我当年对着账本发呆强多了。”
他特意把试卷平铺在箱子最上层,怕折了那只“墨镜狗”,还顺手掸了掸纸上沾的饭粒——不用想,肯定是放食堂桌上被风吹进来的。
最后摸到个硬塑料玩意儿,拿出来一看,张喜愣了三秒——是只高跟鞋鞋跟,荧光绿的,在应急灯下亮得跟交通信号灯似的。
他捏着鞋跟底部转了转,发现上面还有层细腻的纹路,不像买的现成货。“这玩意儿……是啥材质?”
他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没什么味道,又用指甲轻轻刮了刮,没刮下碎屑。正琢磨着呢,突然想起上周听学生说现在流行“3d打印”,能打印杯子、钥匙扣,甚至还有人打印过迷你台灯。
他一拍大腿:“好家伙,现在连鞋跟都能自己打印了?这颜色,晚上走路怕是能当荧光棒用。”
他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叠小票和一支黑色水笔——小票是他从超市要的,正面印着“购物凭证”,背面正好用来写字;水笔是上次学生丢的,笔帽上还印着动漫人物,他用了半年都没舍得丢。
他先把耳机拿出来,对着小票仔细写:“物品:蓝牙耳机(仅左耳),特征:壳上有奶茶渍,开机亮蓝光,凑近闻有淡淡的珍珠奶茶味(不是香精味,是真奶茶洒上去的)。”
写完又觉得不够,补了句:“别问为啥知道是珍珠奶茶,我上周刚拖过沾着珍珠的地。”
接着写高数卷:“物品:空白高数卷(正面一道题没写,别拿错成写满的),特征:背面画戴墨镜的狗,狗嘴里叼‘烟’(实际是笔),狗爪子下有‘高数退散’四个字,纸角有点卷,像是被揣在兜里揉过。”
他想了想,又加了句:“画的狗挺传神,建议领回去好好保存,比试卷本身值钱。”
最后写高跟鞋鞋跟:“物品:荧光绿高跟鞋鞋跟(单独一只,不是一双),特征:材质像塑料,摸起来光滑,晚上对着光会发亮,底部有细小纹路,像是3d打印的(我猜的,但大概率没错),高度大概……跟我拇指差不多长。”
写完还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鞋跟示意图,画得歪歪扭扭,跟个小火箭似的。
每张小票写完,他都要对着物品核对三遍,生怕写错一个字——上次把“黑色保温杯”写成“深色保温杯”,结果来了个学生说自己丢的是“墨黑色带花纹保温杯”,跟他犟了十分钟,最后发现是另一个学生丢的“深灰色无花纹保温杯”,闹了个笑话。
核对完,他用透明胶带把小票小心翼翼地贴在物品上,胶带只粘四个角,怕粘坏了物品——尤其是那张高数卷,他怕把“墨镜狗”粘掉了。
贴完最后一张小票,张喜把三样东西放回箱子里,又从箱子底下翻出个小本子——
这是他的“失物日志”,封面写着“张喜失物招领登记册”,里面记着每次收的失物、日期、领取人特征(比如“穿蓝色卫衣戴眼镜的女生”“留寸头穿运动鞋的男生”),甚至还有领取时的对话。他翻开本子,用铅笔在今天的日期下面写道:“11月x日,三件失物:左耳蓝牙耳机、空白高数卷(背画墨镜狗)、荧光绿3d打印鞋跟,均已贴小票,待领取。”
写完还在“墨镜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狗脑袋,跟试卷上的比起来,简直像个土豆。
他合上本子放回箱子,又把箱子盖轻轻盖上,系好红绳。
站起身时,腰“咔哒”响了一声,他揉了揉腰,嘴里嘀咕:“老了老了,蹲五分钟就腰疼。”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挂钟是坏的,永远停在10:15,他早习惯了看手机时间。
掏出手机一看,11:57,还有三分钟就到12点了,心里琢磨着:“林克己那小子该来了,今天得告诉他女寝楼下丢了俩蟑螂机器人,那玩意儿会跑,可别算错了坐标。”
他又拍了拍箱子,像是在跟它说悄悄话:“你再坚持会儿,等学生们领完东西,晚上我给你擦干净,再垫张新报纸。”
说完,才提起墙角的簸箕,慢悠悠地往楼梯口走——他得去把簸箕里的垃圾倒了,顺便等林克己来更新“失物地图”,毕竟那小子画的地图,比学校发的官方地图还好用,上次有个学生按地图找丢的饭卡,三分钟就找到了,比他自己瞎转悠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