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木调离的尘埃尚未落定,陈晓在走廊里迎面撞上了佐藤的副官。
“高桥阁下,”副官微微躬身,语气是程式化的恭敬,“将军请您去一趟。”
不是命令,是“请”。陈晓心里那根弦立刻绷紧。该来的总会来。失去黑木这把明刀,佐藤是打算亲自下场,还是暂时休兵?
他整理了一下领口,确保每一颗风纪扣都一丝不苟,这才迈步走向那间象征着梅机关最高权力的办公室。内心吐槽:这感觉,像是去参加自己的终审判决,偏偏法官还冲你笑了笑。
敲门,进入。佐藤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批阅文件,而是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高级烟草的味道。
“将军。”陈晓恭敬站立。
佐藤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惯常的锐利审视,反而带着一丝……近乎疲惫的平静。他指了指沙发:“坐。”
陈晓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姿态无可挑剔。
“黑木中佐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佐藤开门见山,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是的,将军。”
“他是个优秀的帝国军人,忠诚毋庸置疑。”佐藤先定了个调子,随即话锋微妙一转,“只是在对待某些问题上,或许……过于执着,方式方法有待商榷。”
陈晓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像个最耐心的听众。内心却在飞速分析:这是在为接下来的话做铺垫?先肯定黑木的忠诚,再批评其方法,意思是怀疑本身没错,错的是手段?
“尤其是在对待你的问题上,”佐藤的目光终于落在陈晓身上,不再是那种穿透性的审视,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带着权衡的平静,“我必须承认,过去一段时间,我和黑木一样,对你抱有……一些不必要的疑虑。毕竟,你的能力和崛起速度,都超出了常规。”
他顿了顿,观察着陈晓的反应。陈晓脸上适当地露出了一丝混合着“委屈”和“理解”的复杂表情,微微垂首。
“但是,”佐藤加重了语气,身体微微前倾,“事实证明,怀疑是错误的。你对帝国战略的卓越贡献,尤其是对珍珠港行动的精准预判,已经充分证明了你的价值和忠诚。帝国需要你的智慧,梅机关更需要你的才能。”
他甚至在脸上挤出了一个近乎温和的笑容:“我代表机关,也为过去一些不够信任的态度,向你表示歉意。希望你不要介怀。从今以后,机关上下,包括我在内,将全力支持你的工作。帝国的未来,需要我们精诚团结。”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安抚了陈晓,保全了上级的体面,又间接承认了过去的“误会”,表达了“和解”的意愿。姿态放得足够低,诚意十足。
陈晓心中冷笑:老狐狸唱念做打俱全,这是打一巴掌之后给颗甜枣?还是以退为进,想让我放松警惕?
他脸上却立刻浮现出受宠若惊和感激涕零的表情,连忙站起身,深深鞠躬,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将军阁下言重了!属下万万不敢当!属下的一切成绩,都离不开将军和机关的培养与信任!过去的事情属下早已忘记,今后定当更加努力,为帝国,为机关,肝脑涂地!”
表演完美,情绪饱满,将一个得到最高层最终认可和安抚的“忠臣”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佐藤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似乎真切了几分:“很好。坐下吧。”他走回办公桌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接下来南方战事吃紧,南洋情报分析是重中之重。你的部门,经费和权限都会相应提升。这份是初步预算,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
恩威并施,胡萝卜加大棒。陈晓双手接过文件,快速扫了一眼,内心咋舌:经费上浮百分之三十,权限几乎向他个人倾斜。这糖衣炮弹,分量不轻。
“感谢将军信任!属下一定不负所托!”他再次起身鞠躬。
“不必多礼。”佐藤摆摆手,语气随和,“好好干,高桥君。我很看好你。”
谈话在一种看似融洽的气氛中结束。陈晓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走在空旷的走廊里,他脸上那振奋和感激的笑容一点点收敛,最终化为一片沉静。
握手言和?暂时休战?
他根本不信佐藤这套鬼话。这条老狐狸的怀疑绝不会因为一次谈话就彻底消失。这更像是一种战略性的退让和安抚。黑木这个冲锋在前的卒子没了,佐藤需要稳住他这颗目前看来“价值巨大”的棋子,同时也将他置于更直接的监控之下——以后出了任何问题,他佐藤的责任也更大了。
斗争从未结束,只是从明处转入了更深的暗处,从黑木式的疯狂撕咬,变成了佐藤式的耐心蛰伏。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刚才那番表演,耗费的心神不亚于分析一份绝密情报。
暂时安全了?或许。
但他丝毫不敢放松。佐藤最后那句“我很看好你”,听起来像是鼓励,落在他耳中,却更像是一句无声的警告:我看牢你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那辆属于佐藤的黑色轿车。司机正靠在车边抽烟,一切如常。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窗边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对面办公楼的一扇窗户后,似乎有镜片的反光一闪而过。
那里是……机要档案室的方向?这个时间点,谁会在那里用望远镜观察他这边的窗户?
陈晓的心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