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南部的阳光,似乎比北欧要浓烈醇厚得多,带着海风的咸涩和柠檬的清新,泼洒在那不勒斯湾的每一个角落。
张夜走出圣玛丽亚诺维拉火车站,热浪混杂着咖啡香、汽油味和隐约的海洋气息扑面而来。
这座城市与上海……或他之前去过的任何地方都截然不同——喧嚣、混乱,却又充满一种原始的生命力。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外墙斑驳脱落,晾衣绳在窄巷间纵横交错,Vespa摩托的轰鸣声与摊贩的叫卖声交织成永不间断的背景音。
华丽与破败,在这里奇异共生。
他没有立刻联系逆温层,而是像普通游客一样,背着简单的行囊,融入涌动的人潮。
他需要先感受这座城市的脉搏,用他超越常人的感官,捕捉那些隐藏在喧嚣之下的、更细微的暗流。空气中除了美食的香气,似乎还隐约飘荡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感,像一根绷紧的弦,藏在热情洋溢的表象之下。
按照约定,他来到了市中心的普雷比席特广场。巨大的广场开阔壮观,一侧是庄严的王宫,另一侧是保罗圣方济教堂,阳光将建筑物的石材晒得发烫。
游客如织,鸽子成群起飞落下。
张夜站在广场边缘的阴影里,目光平静地扫视着人群。他穿着合身的亚麻衬衫和休闲长裤,戴着墨镜,看起来就像一个来度假的东方商务人士。
约定的时间刚到,一个身影便从不远处一家咖啡馆的露天座起身,不紧不慢地朝他走来。那人身高约一米八二,穿着轻便的卡其色工装裤和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勾勒出精干匀称的身材。他有一头浅金色的短发,五官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嘴角自然上扬,带着一丝北欧人特有的、略带疏离的俊朗。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湛蓝如亚得里亚海的海水,眼神却锐利如鹰,在扫视周围时带着职业性的警觉,但在看向张夜时,瞬间化为了毫不掩饰的、带着兴奋和探究的笑意。
他走到张夜面前,伸出右手,用流利略带北欧口音的英语说道:“嘿,你一定就是变化灵了。我是逆温层,当然,你可以叫我凯尔(Kalev),我的真名。”
他的笑容爽朗,握手有力,掌心有常年握枪或工具留下的薄茧。
张夜摘下墨镜,与他握手,也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却同样真诚的笑容:“张夜。很高兴终于见面了,凯尔。”没有过多的寒暄,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电流般的共鸣在两人之间瞬间接通。
那是孤独的掠食者在旷野中终于嗅到同类气息时的本能悸动。
“上帝,这感觉真棒!”凯尔(逆温层)忍不住低呼一声,用力拍了拍张夜的肩膀,蓝眼睛里闪烁着激动光芒,“你知道吗?在接到你完成b级任务的消息时,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这么多年,我在这该死的暗网上见过各种各样的怪胎和疯子,但像你这样……神秘又高效的新手,还是头一个!终于不用再对着冰冷的屏幕自言自语了!”
他的话语直接而热情,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和见到“活人”的兴奋。张夜能感受到他情绪的真实,这种毫不设防的坦诚,在暗网那个充满伪装和欺骗的世界里,显得尤为珍贵。
“我也一样。”张夜点点头,语气沉稳,但眼中同样有光,“独自行动久了,有个能交流的同伴,感觉确实不同。”
两人相视一笑,许多话尽在不言中。他们就像两匹习惯了独行的豺狼,在广袤而危险的草原上不期而遇,无需过多试探,便确认了彼此是可以并肩的伙伴。
“走,找个地方坐下聊,这鬼太阳快把我烤化了。”凯尔熟门熟路地领着张夜,穿过广场,钻进了一条狭窄荫凉的小巷。巷子两旁是密密麻麻的小店铺和餐馆,空气中弥漫着大蒜、番茄和烤披萨的浓郁香气。他们在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传统咖啡馆外坐下,点了两杯浓缩咖啡。
“说说你的计划?”凯尔抿了一口苦涩的咖啡,直接切入正题,但神态轻松,仿佛在讨论一次普通的旅行。
张夜将委托方提供的初步情报简要复述了一遍,重点提到了那个名为“深渊之门”的酒吧。
据情报显示,那是卡莫拉组织底层成员经常聚集的场所,甚至有一个名叫“小胡子”托尼的小头目时常在那里寻欢作乐。
“‘深渊之门’……我知道那地方,”凯尔用手指敲着桌面,眼神变得专注,“在西班牙区边缘,那片区域鱼龙混杂,是卡莫拉的传统地盘。白天看起来破败不堪,晚上则成了牛鬼蛇神的乐园。”
“托尼?我调查过,一个负责几条街毒品分销的小角色,嗜好可卡因和年轻姑娘,不算什么大人物,但确实是条不错的‘入门鱼饵’。”
他看向张夜:“直接硬闯肯定不行。我的想法是,我们先乔装一下,以游客或者……嗯,比如采购商的身份,在那附近晃荡两天。摸摸情况,看看能不能‘偶遇’到那位托尼先生,或者至少搞清楚他的活动规律。顺便,”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们也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公费旅游’,尝尝正宗的那不勒斯披萨,看看地中海的美女。工作生活两不误嘛!”
张夜同意这个方案。谨慎是必要的,而且他也想借此机会,更深入地了解凯尔这个人,以及这座即将成为他们猎场的城市。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仿佛真的成了一对来那不勒斯度假的伙伴。
他们入住了市中心一家不算起眼但舒适的中档酒店,各自一个房间。
白天,他们换上更休闲的服装,像普通游客一样,流连于热闹的集市,在桑塔露西亚港边看帆船,品尝街头巷尾的美食。
凯尔性格外向健谈,对美食和酒颇有研究,总能找到最地道的餐馆,点最合适的菜。他会用带着口音的意大利语和摊主开玩笑,看起来完全融入了当地氛围。
但张夜敏锐地察觉到,凯尔的放松是表象。他的目光总是在不经意间扫过周围的人群,记住面孔,观察举止,评估潜在威胁。他的肢体语言放松,但肌肉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随时可以爆发的张力。这是一个真正经验丰富的猎手才有的状态。
张夜自己则更倾向于观察和倾听。
他很少主动说话,但凯尔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感知着这座城市——通过空气的流动,通过角落里窃窃私语的片段,通过那些看似寻常却暗藏玄机的涂鸦和标记。
他发现,凯尔不仅专业,而且有一种奇特的幽默感,能将最紧张的行动计划描述得像一场有趣的冒险,这种举重若轻的态度,让他也感到一丝难得的放松。
傍晚时分,他们会逐渐向目标区域——西班牙区靠近。这里的街道更加狭窄拥挤,建筑也更加破旧,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涂鸦和岁月痕迹。晾晒的衣物像万国旗般挂满了阳台,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打闹,老人们坐在门口聊天,目光浑浊而警惕。一种与市中心旅游区截然不同的、更加真实也更加粗粝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深渊之门”酒吧就隐藏在这样的巷陌深处。它没有醒目的招牌,只有一个不起眼的、漆成黑色的木门,门上用白色颜料画着一个抽象的下陷漩涡图案,仿佛真的通向某个深渊。白天,这里大门紧闭,毫不起眼。但到了夜晚,尤其是深夜,这里便会成为另一个世界的人口。
第一天晚上,张夜和凯尔没有进去,只是在远处的巷口观察。
他们看到一些穿着廉价时髦衣服、眼神游移的年轻人进出,也看到一些体型彪悍、脖颈有纹身的男子在附近徘徊。空气中隐约飘出劣质香烟、大麻和酒精混合的气味,还有隐约的电子音乐声。
“看来生意不错。”凯尔低声说,嘴角带着一丝冷嘲。
第二天晚上,他们决定靠近一些。两人换了装扮,张夜穿了一件深色 polo 衫和牛仔裤,凯尔则套了件连帽衫,帽子松松地扣在头上。他们像两个寻找刺激的背包客,略带好奇地推开了那扇黑色的木门。
门内是一个向下延伸的狭窄楼梯,光线昏暗,墙壁上贴着破旧的海报,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烈的烟酒和汗味。走下楼梯,是一个不算太大的地下室空间。灯光幽暗,以红色和蓝色为主调,营造出一种迷幻而压抑的氛围。老旧的木质吧台后,一个面无表情、胳膊上满是刺青的酒保正在擦拭杯子。舞池很小,挤着几个随着嘈杂音乐扭动身体的年轻人。更多的客人散落在周围的卡座和角落里,低声交谈,眼神警惕地打量着新来的面孔。
张夜和凯尔在吧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两瓶本地啤酒。凯尔用流利的意大利语和酒保搭讪,称赞啤酒的味道,随口问起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语气自然得像是个常客。
酒保只是瞥了他一眼,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多聊。
张夜的感官则全面展开。他像一部高精度的雷达,扫描着整个空间。
他听到隔壁卡座里两个男人在用当地方言低声讨论着“货”的质量和价格;他闻到角落里一个独自喝酒的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可卡因酸味;他注意到舞池边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正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潜在的“客户”;他也感觉到有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在他们这两个明显是“外来者”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凯尔看似在悠闲地喝酒,但手指在杯壁上无意识地敲击着,那是他们约定的简单信号,表示他也在观察,并且发现了值得注意的目标。他的目光偶尔会瞟向吧台另一端的一个卡座,那里坐着三个男人,其中一个留着精心修剪的小胡子,穿着花哨的丝绸衬衫,手指上戴着几个金戒指,正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什么,旁边两个看起来像是跟班。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凯尔凑近张夜,用极低的声音说,几乎只是气流声,“那个留小胡子的,就是我们的‘朋友’托尼。看来他今晚心情不错。”
张夜微微点头,目光没有直接看向那边,但已将托尼的体貌特征、声音、以及他身边两个跟班的状态尽收眼底。目标出现得比预想中要早,这算是个好消息。但他们没有急于行动,而是继续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慢慢喝着酒,感受着这个“深渊”之地的节奏和规则。
在这个充满罪恶和欲望的巢穴里,两只来自远方的“豺狼”,悄然潜伏下来,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而对他们来说,这场狩猎,才刚刚拉开序幕,并且,因为有了彼此的陪伴,而少了几分孤独,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并肩作战的兴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