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1月6日,星期四
天气:晴,阳光刺眼却无暖意
梦记:
经历了“悲伤结晶”的强制灌注和“门扉”低语的指引,昨夜入睡时,我几乎带着一种赴约般的心情。我紧紧攥着那枚“一刻闲”玉片,仿佛它是我的护身符,我的定心锚。我将笔记本放在枕边,不再试图锁藏,而是以一种近乎对峙的姿态面对它。我知道逃避无用,唯有深入,或许才能窥得一线生机,理解这疯狂背后的逻辑。
梦境没有辜负我的“期待”。它没有将我带回那片悲伤的河岸,而是将我置于一个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窒息的所在。
我站在一座图书馆里。
但这绝非任何我所知的图书馆。它没有尽头。目光所及,是无数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以一种违背透视原理的方式,向着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无限延伸,构成一个书籍的蜂巢,一个知识的宇宙。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干燥的皮革和某种类似星际尘埃的冰冷气味。这里没有窗户,光源来自书架本身,每一本书的书脊都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不同颜色的荧光,汇聚成一片朦胧而诡异的光海。
绝对的寂静。连我自己的脚步声都被厚厚得仿佛积累了千年的尘埃吸收。
我茫然地行走在书架的迷宫中,书籍的标题大多是无法理解的奇异符号,偶尔有几个能辨识的文字,也组合成诸如《一只蚊子的前世今生》、《关于沉默的喧嚣史》、《第七种触觉的几何学》这样令人费解的短语。
走了不知多久,或许几分钟,或许几个世纪,我终于看到了一个“活物”。
那是一个极其瘦削、穿着褪色黑袍的身影,正悬浮在半空中,从一架高不可攀的书架顶层,取下一本厚厚的大部头。他(或者它)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平滑的、没有五官的白色蜡状面具。他怀抱那本书,轻飘飘地落在我面前,落地无声。
“新来的阅览者。”一个声音直接在我脑中响起,平铺直叙,没有任何疑问的语调,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是那个无面人。
“这里是哪里?”我尝试在脑中发问。
“记忆回廊。或者说,‘可能性’的档案馆。”他“回答”,同时将怀中那本厚重的书籍递向我。那本书的封面是某种暗色的金属,上面刻着与我笔记本旁注相似的、无法理解的纹路。“你可以叫我管理员。”
我没有伸手去接。“这里面记录着什么?”
“一个灵魂从诞生到此刻,所有选择衍生的所有可能性,所有被铭记与被遗忘的瞬间的总和。”管理员的声音毫无波澜,“包括你。”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包括我?”
“当然。你的‘生平’,就在c区,第7,834,192排,第5,431,098层,第204,661号书架。需要我带你去吗?”
那串天文数字让我头晕目眩。“不……不用了。”我顿了顿,想起“时间当铺”的经历,“那……如果我典当了一段记忆,它也会被记录在这里吗?”
“典当?啊,你说的是‘外部干预性记忆剥离’。”管理员点了点头他那戴着蜡质面具的头,“是的,会被标记为‘已归档-外部储存’。内容本身会被封存,但‘剥离’这一事件本身,以及剥离后在你人生轨迹上产生的因果涟漪,会被更详细地记录。你想看看吗?关于你失去‘琉璃镇纸触感’之后,所引发的微小蝴蝶效应?”
我喉咙发干。“有什么……变化?”
“不多。”管理员平淡地说,“因为你失去了那段记忆的情感核心,你在三个月后一次偶然的旧物清理中,路过那棵老槐树时,没有产生任何停顿和回想,因此错过了一只流浪猫在那棵树下产崽的事件。你原本可能会收养其中一只,命名为‘斑点’,它会陪你十三年。现在,这条时间线被标记为‘低概率’。”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一个我从未知晓的可能性,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因为失去了一段微不足道的记忆细节。
“记忆……是有重量的吗?”我喃喃地问,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物理上没有。”管理员“说”,“但在存在的尺度上,是的,每一片记忆,无论大小,都拥有改变河流走向的力量。这也是我们归档它们的原因。”
他再次将那本金属封面的书往我面前送了送。“拿着。这是入门读物,《理解你的虚无:给初窥者的指南》。”
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书入手极沉,远超它体积应有的重量,仿佛捧着一块实心铁锭。我几乎脱手。
“它的重量,源于你此刻内心的困惑与求知欲。”管理员解释道,“当你开始理解,它会变轻。”
我费力地翻开沉重的金属封面。里面的书页是某种半透明的薄膜,上面流动着发光的文字,不是任何一种语言,更像是直接传达概念。我勉强能捕捉到一些碎片化的信息:“……实相由观测锚定……”、“……情绪是意识的粘合剂……”、“……梦是跨界域的缓冲层……”。
信息过于庞杂深奥,看得我头痛欲裂。
“我需要找到一扇门。”我合上书,抬头对管理员说,想起了那个低语,“还有钥匙。你知道在哪里吗?”
管理员那光滑的蜡质面具似乎“注视”了我几秒钟。“门有很多。钥匙也有很多。每一本书,都可能是一扇门,或者一把钥匙。关键在于匹配。你所寻找的,必然也在寻找你。当你的‘频率’与之契合,自会相遇。”
这谜语般的回答让我感到沮丧。
“我该如何‘主动探索’?”我想起了笔记本的“建议”。
“阅读。”管理员指了指无尽的书架,“或者,书写。你带来的那本‘外置记录仪’,它不仅是接收器,也是发射器。你的记录,你的疑问,你的感受,都在向这片档案库发送着你的‘坐标’和‘频率’。你写得越多,越深入,与你‘匹配’的‘门’与‘钥匙’就越容易被吸引而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也可能吸引来一些……不那么友善的‘读者’。”
这句话让周围的寂静瞬间变得充满威胁。那些散发着微光的、无穷无尽的书架,仿佛变成了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我还想再问,但手中的书突然变得灼热。那本《理解你的虚无》开始发光,越来越亮,重量也在急剧增加,仿佛要压碎我的臂骨。
管理员的声音最后传来:“看来,你今天的‘借阅权限’已经到了。该醒了,阅览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向后推去,我坠入了光的漩涡,以及随之而来的、知识过载般的剧烈头痛。
醒后感:
我在仿佛要炸裂的头痛中惊醒,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喘息。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得我眼睛生疼,但身体却感觉异常冰冷,仿佛刚从那个寂静寒冷的记忆档案馆里爬出来。
手中空无一物,那本沉重的金属书籍没有跟我回来。但那种沉甸甸的触感,以及阅读时信息的冲击感,却清晰地残留着。
我立刻看向枕边的笔记本。它安静地躺着,封面上似乎比平时多了一层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一闪即逝。
我迫不及待地翻开它,找到今天这一页。关于“记忆回廊”和“缄默管理员”的记录已经生成,细节详实,甚至包括那本《理解你的虚无》中我所能理解的一小部分概念碎片。
而旁注,也如期而至:
“梦境类型:信息集合体接口\/概念映射型。接触实体:档案管理员(编号:Lib-∞)。信息接收等级:中低。认知负荷:85%(建议休息,避免过度思考)。”
“核心提示确认:‘记录’行为本身即是探索与吸引。持续记录将提升与目标概念(如‘门’、‘钥匙’)的共振概率。警告:共振过程可能同步增加非友好实体注意风险。”
“新概念解锁:‘记忆重量’(非物理)、‘可能性归档’、‘频率匹配’。”
看着这些冰冷的文字,我靠在床头,久久无法动弹。
笔记本是“外置记录仪”,也是“发射器”。我的书写,在向那个无尽的记忆宇宙广播着我的存在。这解释了为什么梦境会越来越复杂,线索会接踵而至——是我自己,在吸引它们。
管理员的话和笔记本的警告都表明,前路不仅充满未知,更潜藏着危险。我在吸引“门”和“钥匙”的同时,也可能吸引来其他东西。
而关于记忆重量的阐述,更是让我心潮澎湃。那个因为失去一点记忆细节而消失的、名为“斑点”的猫……虽然我从未拥有过,但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却萦绕心头。每一个选择,每一个记忆的碎片,都如此至关重要。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能感受到那些看不见的、由记忆和可能性构成的丝线,正缠绕在我的指尖,牵引着我走向一个又一个未知的岔路口。
头痛渐渐缓解,但精神的疲惫却更深了。我拿起笔,感觉手中的笔也比以往沉重了几分。我知道,从今天起,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不再只是简单的记录,而是投人黑暗中的诱饵,是敲响未知门扉的叩门声,是向着那片记忆的星海,发送的、注定会得到回应的坐标。
第六天,我不再是单纯的受害者或探索者。我成了主动的召唤者,在恐惧与求知的双重驱动下,开始编织属于自己的、危险的命运之网。而那扇门,那把钥匙,似乎也因为我的“书写”,在无尽的档案库中,向我靠近了微不足道,却确实存在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