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渠斋的晨雾尚未完全缠绕巷口湿漉的青石板,陈明远急促的脚步声便已撞破黎明前的寂静。他腋下夹着边角磨损的旧公文包,几乎是跌撞进堂屋,手中紧攥的手机屏幕固执地亮着刺眼的光——星桥资本的K线图如断线风筝,一路俯冲:“沈总!星桥股价崩盘了!开盘半小时,狂泻三十个点!股东群全炸了,好些人嚷着要开紧急会议,罢免您的管理权!”
沈砚辞刚将顾云深熬夜修复的珍贵宋刻本小心放入铺着丝绒的樟木箱,闻言,指尖倏地顿在箱盖古朴的腊梅浮雕上。他沉稳地接过手机,屏幕上那片刺目的红灼烧着眼球——股价从五十八元断崖式跌至三十八元,成交量竟是平日的十倍有余。这赤裸的数据背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恶意抛售。“是‘鸠鸟’。”他声音低沉,带着山雨欲来的凝重,指尖划过瀑布般的抛售记录,“这些集中砸盘的账户源头指向海外,与林绍那家拍卖行的核心Ip高度关联。他们想用股价作刀,逼我就范。”
顾云深端来刚沏的滚烫老茶,袅袅热气氤氲,模糊了她沉静的眉眼。她将温热的茶杯稳稳递到沈砚辞手中,目光却锐利地锁定屏幕一角:“砚辞,看这些抛售大单的时间点——与昨天栽赃我们‘倒卖古籍’的负面新闻二次发酵完全重合。有人算准了凌晨流量低谷煽动恐慌,引散户跟风踩踏,他们好躲在暗处低价吸筹,鲸吞蚕食。”
这话如闪电劈开陈明远混乱的思绪。他猛一拍脑门,急忙从公文包掏出一份还带油墨味的财务简报,声音因急切而发颤:“对了!财务科发现,暴跌同时,有庞大匿名资金正通过层层嵌套的离岸账户疯狂扫货,已暗中收购星桥近百分之五的流通股!照此速度,一旦让他们拿到百分之十,就能强行挤进董事会!届时,他们绝对会叫停非遗基金,甚至……贱卖支撑整个古籍修复体系的文物修复厂!”
“文物修复厂绝不能丢!”顾云深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那里不仅是修复中心,深处更藏着爷爷毕生心血的‘顾氏修复术’核心工具库!还有我们从伦敦追回的三本宋刻孤本残片!若落到‘鸠鸟’手里,他们便能肆意仿造古籍,为祸更甚!”
沈砚辞深深啜饮一口滚烫的老茶,温润醇厚的暖意滑下喉咙,稍压心底翻涌的焦躁与寒意。父亲日记里那句红笔圈出的话蓦然浮现——“资本是刃,亦能为盾”。当年,父亲在“鸠鸟”势力渗透的星桥内部,正是凭借精准的资本运作,才护住部分珍稀古籍;如今,轮到他了,他必须接过这把双刃剑,化“刃”为“盾”,护住绝不能失的瑰宝与传承。“明远,”他放下茶杯,声音恢复惯有的沉稳,“你立刻赶回总部稳住局面,告知所有股东,下午两点召开紧急临时股东会,我亲自到场给出解决方案。”略一沉吟,补充道,“带上所有在伦敦追索古籍的海关记录、国际权威专家鉴定报告副本!先稳住那些尚存信任的股东。”
陈明远领命,抓起公文包风火冲出。他前脚刚走,后脚老周便拎着个沉甸甸、边角磨损的铁皮盒走进,脸上带着熬夜疲惫,眼神却异常锐利:“小沈,托苏州的老伙计深挖,有眉目了!那些海外抛售账户的实际操控人,是林绍那个在华尔街混过的堂弟,林坤!这小子专干资本狙击,最擅借舆论造势,操纵股价打垮目标!”他“啪”地打开铁盒,里面是厚厚一叠打印纸,“更阴险的是,他们还伪造了星桥‘非遗基金严重亏损报告’,偷偷发给了几个关键股东,谎称基金半年巨亏两千万!可账上清清楚楚,明明盈利五百万!”
顾云深立刻拿起伪造报告,纤细指尖拂过末尾模仿沈砚辞的签名处——那个“砚”字的右半部分结构生硬错误,与之前财务报表上发现的几处篡改签名笔迹如出一辙。“又是这种拙劣模仿,”她嘴角勾起冷峭弧度,带着对对手的轻蔑与对自身信念的坚守,“‘鸠鸟’的人,再费尽心机模仿形迹,也学不会我们下笔的风骨,更摸不透我们守护的初心。”她利落地从修复工具包抽出一支爷爷传下、笔尖已磨得锃亮的旧钢笔,毫不犹豫地在报告错误处重重圈出:“这就是铁证!足以证明报告系伪造。股东们只要眼睛不瞎,孰真孰假,立见分晓!”
此时,沈砚辞口袋里的手机急促震动。李警官来电,语气比平时急促,背景音隐约有警笛声:“沈砚辞!目标林坤藏身点锁定了!在城郊‘碧水湾’度假酒店!情报显示他身边跟着四个专业保镖,手里捏着所谓的‘星桥股份低价转让协议’,正威逼利诱几个意志不坚的小股东签字!我的人已在外围布控,你们要不要立刻过来?现场指认他对收网至关重要!”
“我去!”沈砚辞毫不犹豫起身,利落将手机揣进外套口袋。他下意识回望顾云深,深邃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他担心自己这一走,闻风而动的记者会如嗅到血腥的鲨鱼再次围堵问渠斋,留她独自面对汹涌恶意。
顾云深一眼读懂他眼中忧虑。她未多言,迅速拿起手边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将整理好的证据材料与那壶尚有余温的老茶仔细装好,稳稳递到他手中:“放心去,这里有我。我留下整理下午股东会所需全部材料,和老周一起把非遗基金的真实账目再仔细核对,确保万无一失。等你凯旋,我们一起去开股东会,把‘鸠鸟’的阴谋,在所有人面前撕开,摊平,说个明明白白!”她顿了顿,脸上漾开温暖而充满力量的笑容,仿佛能驱散阴霾,“别忘了爷爷常挂嘴边的话——‘顾家的人,既能守着案头古籍,也能守住心里公道’。股东们心里有杆秤,假报告骗不了明白人。”
沈砚辞深深看她一眼,千言万语化作指尖力量。他伸手,用力地、充满信任地捏了捏她的肩,那熟悉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无声的承诺。“等我回来,”他声音低沉坚定,“带你去巷口那家老店,吃刚出锅的生煎包。”说完,他不再停留,与老周交换一个眼神,两人快步走出堂屋。门外晨雾正浓,迅速裹挟住身影,消失于巷口曲折深处。
堂屋重归寂静。顾云深在八仙桌旁坐下,摊开厚厚一叠非遗基金账目册。窗外阳光正努力穿透薄雾,透过古老窗棂,一缕缕洒落账本。上面,每一笔收入,每一笔支出,都清清楚楚:伦敦追索古籍后的政府专项补贴、热心企业的修复捐赠、合法销售古籍复刻品的合理利润……这些真实、具体、带着温度的数字,在阳光映照下,仿佛暗室中悄然亮起的点点微光,无声却充满力量,比任何伪造报告都更直指人心。
她刚将账目分门别类整理完毕,桌上手机突兀响起,屏幕显示一个陌生本地号码。顾云深疑惑接通,听筒却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浓浓暖意的熟悉声音——是星桥的老股东张叔!这位当年力挺沈父创立非遗项目的元老:“顾丫头!是我,老张!那些狗屁亏损报告,我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刚已在股东大群里替你们仗义执言了!放心,我还联系了老刘、老马几个老伙计,下午股东会,我们这把老骨头,都站你们这边!绝不能让那些魑魅魍魉得逞!”
顾云深握着手机的手难以抑制地轻颤,一股强烈暖流冲上眼眶,喉头哽咽:“张叔……谢谢您,我们……”
“傻丫头,谢什么谢!”张叔爽朗打断,声音里是历经世事的通透与毫无保留的支持,“当年你爷爷顾老,还有沈老弟,他们是怎么呕心沥血护着那些宝贝古籍的,我们这帮老家伙可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如今轮到你们年轻人接着扛这杆旗了,我们怎么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你们被黑了心肝的坏人欺负?把心放肚子里,下午股东会,看我们怎么把林坤那帮杂碎轰出去!”
电话挂断,顾云深久久握着手机,仿佛还能感受那份沉甸甸的支持。她抬眼望向窗外,问渠斋上空的晨雾正悄然散去,越来越明亮的阳光,将古朴木窗棂的影子清晰投射地上,形成道道细碎明亮的光斑。她想起沈砚辞临行时信任与牵挂的回眸,想起老周铁盒里沉甸甸的账户证据,想起李警官电话里斩钉截铁的支援,想起张叔那定海神针般的承诺——原来,所谓的“暗室”,从来不是只有他们二人在孤独坚守。不知不觉间,身边早已汇聚了这么多或明或暗的“微光”,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无声汇聚,坚定对抗着试图吞噬一切的黑暗。
时近中午,沈砚辞的身影终于重新出现在问渠斋门口。他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笑意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林坤落网了!人赃并获!李警官在他随身的包里,还搜出了‘鸠鸟’组织在国内最后一个秘密据点的详细地图!李警官说,顺藤摸瓜,收网就在眼前,很快就能把这颗毒瘤连根拔起!”他快步走进,声音振奋,“而且,张叔、刘叔他们几位老股东刚才都给我打了电话,下午股东会的议程和应对,他们已私下沟通协调好了,就等我们过去,一锤定音!”
顾云深脸上也绽开如释重负的笑容,将一杯重新温好的老茶递到他手里:“账目和所有支持我们的股东名单,我也都整理好了,清晰明了,你看……”
“不必看了。”沈砚辞接过茶杯,目光温柔而笃定地凝视她,用自己的杯沿轻轻碰了碰她的杯子,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轻响,“有你在这里,有大家同心协力,再大的风浪,再深的坎,我们也一定能稳稳迈过。”
两人并肩走出问渠斋厚重的木门时,巷口阳光正灿烂洒落,将青石板路照得发亮,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腊梅冷香,随风浮动。远处,星桥大厦方向传来清晰的汽车引擎声,陈明远派来接他们的车已准时等候巷口。顾云深侧头看着身边沈砚辞坚毅的侧脸,阳光落在他挺拔肩头。她忽然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股价暴跌风暴,虽如凛冽寒流,却恰恰让他们在冰冷中,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身边那些“微光”汇聚起来的光芒是何等明亮、何等温暖——只要彼此守护,只要那份守护文明火种的初心永不蒙尘,再汹涌的资本漩涡,再诡谲的阴谋算计,也终究无法淹没这份代代相传的信念与决心。
车子平稳驶向星桥大厦。车厢内,沈砚辞宽厚手掌紧握顾云深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带着无声的承诺和磐石般的坚定力量。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街景,父亲日记里那力透纸背的最后一句话,再次无比清晰地浮上心头:“股价会跌,但人心不会;资本会冷,但传承会暖。”原来,父亲穷尽一生参悟的“暗室微光”,并非指永远一帆风顺的坦途,而是在每一个看似无光的困境里,总能寻到彼此的身影,总能汇聚起那份足以劈开黑暗、并肩前行的勇气与力量。这份力量,比任何资本都更恒久,比任何股价都更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