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回廊崩塌的巨响,仿佛一头濒死巨兽的最后哀嚎,在耳膜上撕开一道道血口。
尘土与碎石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呛得人喉咙发痒,肺叶像被砂纸反复摩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裴老鬼瘫软在地,浑身筛糠般抖动,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死灰一片,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手中那半枚令符——金属边缘割破了他的掌心,血珠顺着沟壑般的掌纹缓缓滑落,滴在碎石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嗒”声。
就在回廊彻底湮灭的瞬间,令符上黯淡的光芒与林昭胸前怀表最后一次共鸣,发出低频的嗡鸣,如同远古钟磬在颅骨内震荡。
随后,一切归于沉寂,令符变回了一块平平无奇的破损金属,冰冷、死寂,像一块被遗弃的墓碑残片。
“别碰他!”
一道清冷的叱喝声从上方传来,紧接着,一道矫健如猫的黑影从扭曲变形的通风管道中一跃而下,皮靴落地时只激起一圈细微的尘浪,稳稳落在三人身前。
唐小满手中扣着三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蓝光泽,像是淬了毒的寒星。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直指裴老鬼颤抖的手:“他的意识正在外溢,和这片空间残存的律镜意志发生了畸变融合,任何精神层面的触碰都可能让他彻底崩溃!”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晃,鬼魅般出现在林昭面前。
她无视林昭身上那股令人神志错乱的疯狂气息——那气息如同无数细小的镜面在皮肤下蠕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白皙的指尖疾点,三根银针成品字形,精准无误地刺入林昭的眉心、印堂与百会穴。
“三针封魂!”
随着她一声低喝,那幽蓝光泽仿佛活了过来,顺着银针钻入林昭体内,如液态金属般游走,最终凝成一道无形的枷锁,强行镇压着他体内那即将喷薄而出的亿万疯语。
几乎同一时刻,林昭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眼白的部分依旧清明,但瞳孔深处,却仿佛有无数破碎的镜片在缓缓流转,倒映着森然而冰冷的光,不似人类,更像是某种非人的神只,冷漠地俯瞰着世间。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近在咫尺的唐小满或惊魂未定的裴老鬼身上,而是穿透弥漫的烟尘——尘粒在光柱中悬浮,像一场静止的雪——精准地锁定在废墟中唯一一面尚未完全破碎的残镜上。
镜中,竟没有他的倒影。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细小的镜面碎片,正违背物理规则般缓缓聚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蛇鳞摩擦地面,一点点拼凑出一张与林昭一模一样的脸。
那张脸的表情似笑非笑,嘴唇无声地开合,用口型对他说出了一句足以让任何人灵魂冻结的话:
“下次见面,我就是你。”
“滚!”
林昭喉咙里挤出一声沙哑的咆哮,几乎是本能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砸向那面残镜!
“砰!”
镜面应声而碎,化作漫天晶体,在空中划出银色的弧光。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碎片并未落地,而是在半空中悬浮、旋转,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如同千万根钢针刮过玻璃。
最终,它们重新排列组合,汇成了一行触目惊心的血色大字:
饲主即祭品,祭品即饲主。
“血咒……这是‘守律人’的血咒!”裴老鬼看到那行字,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百年前的‘清垢’,根本不是清洗,是献祭!那些被处决的天才,他们的疯狂和力量,都成了喂养律镜的祭品!”
他猛地抬头看向林昭,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敬畏:“你……你刚才吞噬的,不是什么残灵,而是百年来所有‘祭品’的残念集合!你正在成为新的‘饲主’,也注定会成为下一个‘祭品’!”
唐小满脸色凝重,她一边迅速拔出银针——针尖带出一缕淡蓝色的雾气,瞬间消散在空气中——一边沉声道:“先别说这些了,档案室的警报已经被触发,安保队马上就到。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她的话提醒了林昭。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脑海中翻涌的镜光和那句不断回响的“下次见面,我就是你”。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43.7%的适配率,像一个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次心跳都让它微微震颤。
那不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界限,一旦越过,镜中那个“他”的预言,或许就会成真。
更让他心悸的是,胸前的怀表虽然已经不再震动,但那模仿苏慕声音的低语,却如同跗骨之蛆,悄然潜伏在他的意识深处,等待着他意志最薄弱的时刻。
“我不是祭品。”林昭的声音冰冷而坚定,瞳孔中的镜光缓缓隐去,恢复了常色,“规则既然可以被制定,就可以被打破。”
他弯腰,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不醒的苏慕重新背起。
少女的呼吸平稳,但脸色苍白,眉宇间似乎萦绕着一丝无法驱散的黑气,指尖冰凉,像一块沉入深水的玉石。
显然,律镜意志对她的精神牵引,并未因回廊的崩塌而彻底断绝。
“裴老,这里交给你处理,你知道该怎么说。”林昭看向裴老鬼,语气不容置疑。
裴老鬼一个激灵,连忙点头哈腰:“明白,明白!就说……就说是线路老化引起的爆炸,我……我会处理好的!”他知道,从林昭踏出那片废墟开始,这个看似普通的学生,已经成了他甚至整个学院都必须仰望的存在。
林昭不再多言,背着苏慕,与唐小满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转身,迅速消失在地下层的阴影通道中。
离开地下档案室,外界的空气从未如此清新。
夜风拂过脸颊,带着草木露水的凉意,远处宿舍楼里传来断续的鼾声,像老式留声机卡带般时断时续。
校园里夜深人静,只有巡逻的无人机发出细微的嗡鸣,如同金属蜂鸟掠过耳畔。
偶尔有晚归的学生情侣在路灯下低语,笑声轻得像风铃,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而和平。
然而,这份和平,在林昭眼中却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实。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五感被前所未有地放大了。
他能听到三楼某间宿舍里,有人正用指甲轻轻敲击桌面,节奏错乱,像某种加密的摩斯电码;
能闻到空气中有玫瑰、茉莉、还有远处食堂残羹的油腥,三种气味在鼻腔中交织成一条无形的线索;
甚至能“看”到身边唐小满体内那股如水银般流淌的、性质不明的能量,它在她经络中缓慢运行,泛着微弱的银光。
“你的情况很糟。”唐小满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一片羽毛落在冰面上,“‘破我之境’的修炼模型极度危险,它以捕获他人最极致的疯狂为食粮。你这次吞噬得太多、太杂,虽然强行把适配率推高到了43.7%,但根基不稳,就像一座地基没打好的摩天大楼,随时可能倾覆。”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瓶身冰凉,表面刻着细密的符文,指尖轻触时甚至能感受到一丝电流般的麻意。
“这里面是安神丹,能暂时稳固你的心神,抑制疯语反噬。但治标不治本,你必须尽快找到‘锚’。”
“锚?”林昭接过瓷瓶,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一缩,这个词让他想起了苏慕修复的那块残碑——碑文在梦中反复低语,像某种召唤。
“对,锚。”唐小满的表情严肃,月光落在她眼中,映出两道冷冽的光,“可以是人,是物,也可以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执念。一个能让你在无边疯狂中,始终记得‘我是谁’的坐标。否则,你迟早会被那43.7%之外的‘东西’彻底同化,变成……另一个‘它’。”
两人走到宿舍楼的分岔路口。
“苏慕怎么处理?”唐小满问道。
“我来照顾。”林昭毫不犹豫地回答。
苏慕是这一切的起因,也可能是解开谜团的关键,他必须把她放在自己身边。
唐小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指尖微微收紧,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记住我的话,找到你的‘锚’。还有,小心你那块怀表,它比你想象的更‘活’。”说完,她身影一闪,便融入了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林昭独自一人,背着苏慕,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宿舍。
每一步都无比沉重,背上是陷入危机的同伴,体内是蠢蠢欲动的疯狂,脑海里是关乎生死的警告。
“饲主即祭品……”
他咀嚼着这句血咒,舌尖泛起一丝铁锈味,仿佛那字句是用血写成的。
如果成为饲主就必须成为祭品,那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强大到凌驾于规则之上,将献祭的游戏彻底掀翻。
终于,304宿舍的门出现在眼前。
林昭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今晚所有的疲惫与混乱都一同排出体外。
他腾出一只手,摸出钥匙,金属的凉意从指尖蔓延至心口。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宿舍的门,熟悉的陈设仿佛能隔绝外界的一切疯狂。
至少在这一刻,他需要片刻的安宁。
将苏慕安顿好,然后,再一点点理清这足以将世界颠覆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