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冰冷的气息顺着林昭的鼻腔倒灌入肺,仿佛要冻结他识海中翻涌的岩浆。
那一个“痛”字,不仅是林小蝉指尖的刺痛,更是他窥破天机后,命运砸在脸上的闷响。
视野中,血丝与金线交织的城市命格图缓缓淡去,但那三道触目惊心的劫兆却烙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赵炎如枯藤缠颈的气运,三日必死,死于无声;林小蝉那根与自己“癫骨引”共振的金线,是机缘还是催命符?
而苏慕那根缠向自己脖颈的劫红线,那缓慢而坚定的收紧,像是死神在调整绞索的松紧。
他猛然睁眼,眼中已无半分迷茫,只剩下被逼入绝境的凛冽寒光。
镜殿残影已不再是被动的记忆投影,它们正在篡改他的情绪锚点,试图将他变成另一个只知毁灭的疯子!
“不够……还不够……”林昭低语,猛地将冰冷的打卡器按入心口。
“启动——记忆反刍!”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的记忆洪流轰然炸开,无数属于苏慕的、癫狂而破碎的画面冲刷着他的识海。
那是苏慕在镜殿中承受万千折磨的瞬间,是面对仙神低语却无力反抗的绝望。
林昭以毒攻毒,用苏慕的痛苦来对抗残影试图植入的“情绪”,像一个溺水者,死死抱住另一块沉向深渊的巨石,只为换取片刻的清醒。
剧痛让他浑身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强撑着站直身体,转身,向学校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识海的剧痛与脊椎中“癫骨引”的躁动让他几欲跪倒。
返校的路,必须经过那栋早已废弃的旧教学楼。
红砖墙在夕阳下泛着陈旧的血色,窗户的玻璃大多碎裂,露出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张张沉默的嘴。
他只是路过,目不斜视,脚步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然而,就在他与教学楼平行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整栋楼的监控探头在同一时间闪烁了一下,画面中的林昭身影变得极其模糊,像一道被强信号干扰的鬼影。
他的嘴唇紧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咔……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响起,旧教学楼最外墙的一块瓷砖忽然翘起,然后像鱼鳞般剥落。
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墙壁上刮过,大片大片的瓷砖簌簌落下,砸在地上碎成齑粉!
这还没完!
“嗡——”
一声低沉到不似人间该有的嗡鸣自地底深处传来。
教学楼内部,那些早已锈迹斑斑的钢筋,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扭曲、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如同被巨力撕扯的麻花!
承重墙上裂开蛛网般的缝隙,灰尘与碎石暴雨般倾泻而下!
整栋楼,在哀嚎!
林昭的脚步猛然顿住。
他骇然回头,看着那栋仿佛随时会解体坍塌的建筑,瞳孔缩成了针尖。
他什么都没做!甚至连一个念头都未曾动过!
打卡器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明悟。
不是他做了什么,而是他“存在”本身,就成了灾厄的源头!
是“心声疯鸣”!
被“记忆反刍”强行压制住的识海躁动,并没有消失,而是转化为一种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超低频的疯乱声波,通过脊椎中的“癫骨引”作为导体,顺着他的脚下,沿着地脉疯狂扩散!
这栋老旧的建筑,其脆弱的结构频率,恰好与这股疯鸣产生了“共振”!
他,已经无法再“安静地活着”了。
只要他还站在这片土地上,他的存在,就是一枚行走的、能引爆万物的“共振炸弹”!
林昭的眼神掠过一丝狠戾。
他没有丝毫犹豫,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巧的折叠刀,刀锋划过左手掌心,一道深深的血痕瞬间出现,鲜血汩汩涌出。
他并指如笔,蘸着掌心的鲜血,在右手掌心迅速写下一个扭曲而古朴的“静”字。
那血字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不祥的红光。
下一秒,他将写着血符的右手,狠狠拍向自己的喉咙!
准确地说,是拍在舌根符环残留的那个位置!
“嗤啦——”
一声轻响,血符仿佛被点燃的火药,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一道道滚烫的血色烙印,强行钻入他的皮肉,封锁了声带与“癫骨引”之间的经脉连接。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从喉咙炸开,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铁线穿透了他的经脉,死死钉在那里。
他闷哼一声,脸色煞白,但那股自地底传来的恐怖共振,终于缓缓平息。
代价,是他的喉咙里,多了一道血肉铸成的枷锁。
深夜,十一点。
林昭如一道鬼魅,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学校的档案室。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朽和灰尘混合的气味。
他没有开灯,对于已经能夜视的他来说,黑暗与白昼并无区别。
他的目标很明确——赵炎的家族资料。
作为海城名门,赵家的档案在这里必然有一份备份。
很快,他找到了那个泛黄的牛皮纸袋。
拉开系绳,抽出里面的文件。
纸页脆弱,字迹是几十年前用钢笔手写的,已经有些模糊。
“赵氏,祖籍徽明,三百年前迁至海城……以商起家,家风严谨,族人多沉默寡言……”
林昭的目光飞速扫过,最终,定格在了一段被特意标注出来的记载上。
“……道光年间,族中出‘言灵觉醒者’,言出法随,出口成真,引发武疯暴动,死伤惨重。始祖赵秉坤为镇压此劫,以自身心血并全族血脉为契,立下‘禁言血咒’。凡赵氏血脉,自出生起喉轮便被血咒封锁,断绝‘言灵’觉醒之可能。若有觉醒者强行发声,言灵之力失控,必将反噬其身,爆体而亡。”
言灵觉醒者!
林昭的指尖抚过那古老的“言灵”二字,心脏猛地一跳。
这不就是镜殿仙神们所使用的力量吗?
出口成宪,一言定生死!
赵炎的家族,竟然有过这样的传承!
就在这时,他心口的打卡器突然发出一声极轻微的低鸣。
一缕黑雾从打卡器中渗出,在他面前凝聚成苏慕的残影。
那张俊美却癫狂的脸上,带着一丝嘲弄的微笑。
“你查他,是因为同情他这被诅咒的血脉?”残影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还是……你在害怕?怕下一个被‘禁言’的,就是你?”
林 '昭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同情?害怕?
不,都不是。他只是在确认一件事。
下一刻,林昭没有废话,直接在自己的识海中,引爆了一小段从“记忆反刍”里截留的“群仙疯语”!
“嗡——!”
一股混乱到极致、充满了亵渎与疯狂的无形音波,如同一颗精神炸弹,在识海空间轰然炸响!
苏慕的残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的表情,它就像被强光照射的影子,剧烈扭曲、闪烁,最后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被硬生生震退回打卡器中!
林昭的眼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一丝血迹从鼻孔中渗出。
强行引爆“群仙疯语”,对他自身的负荷也极大。
但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刚才苏慕残影退去前,他清楚地“听”到,自己识海中回荡的,已经不是纯粹的人声,而是一种夹杂着冰冷、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的回响。
他舌根愈合后的声音,已非人之声。
就在这时,档案室紧闭的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
林昭的瞳孔骤然一缩,猛地回头看向门口。
门外,林小蝉正蹲在地上,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一双白皙的手掌,正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地面。
她的身体在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脸色苍白如纸,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林昭所在的方向,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比划出了几个不成形的手语。
“你……在……说……话……”
她的动作很慢,很吃力,但意思却无比清晰。
“你……在说……我……听不见的……话。”
林昭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个聋子!
一个天生失聪的人,本不应该对“声音”这个概念有任何感知!
可她,竟然“听”到了他刚才在识海中引爆的、连现实世界都未曾泄露分毫的“心声疯鸣”!
她不是用耳朵听到的,而是用身体,用灵魂,感知到了那股疯狂的频率!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林昭脑中炸开: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污染者,在刚才那一刻,他已经成了一个移动的“疯语源”!
而林小. 蝉,这个与他有着奇特共振的女孩,就是一面天然的、能完美接收并放大这股频率的“共鸣镜”!
他看着门外那道惊恐而无助的身影,第一次,他没有选择逃避或隐藏。
他主动探出了一丝自己的精神力,夹杂着一缕被他刻意控制住的“认知污染”,小心翼翼地,反向触碰向林小蝉的识海。
他要看看,在她的“世界”里,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林小蝉的身体猛地一僵,双眼瞬间失去了焦距。
在她的感知幻境中,世界轰然崩塌。
她不再是站在走廊里,而是孤零零地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上。
天空中下着倾盆暴雨,每一滴雨水,都带着古老而疯狂的呓语。
她茫然地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庞。
她的眼中,倒映出无数古仙低语、神魔嘶吼的残影。
那些画面一闪而过,快到无法捕捉,却将那股源自太古的疯狂,烙印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她虽聋,却在这一刻,“听”到了世间最恐怖的疯狂!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站在她面前,那个让她感到熟悉又无比恐惧的身影——林昭。
林昭缓缓收回精神力,看着林小蝉无力地瘫倒在地,陷入了昏迷。
他沉默地走过去,将她抱起,送回了她的宿舍。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了自己的阳台。
夜风吹拂,带着湖水的湿气。
他从口袋里拿出赵炎的照片,那张脸上依旧是属于优等生的、温和无害的笑容。
他将照片贴在了昨夜那面镜子破碎后,新换上的镜面上。
他盯着镜子,镜中的倒影,依旧是他自己。
但这一次,他没有等待镜殿残影的出现。
他主动,向镜中的“世界”,发起了试探。
他看着镜中赵炎的照片,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金属的质感,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你说,我不配?”
这一句话,不是对任何人说的,而是复述着镜殿中,那些高高在上的仙神对苏慕的蔑视。
声波如同一记无形的重拳,狠狠轰在了镜面上!
“砰——!”
镜面应声炸裂!
无数碎片向四面八方飞溅,但诡异的是,没有一块碎片能靠近林昭三尺之内,它们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纷纷坠落在地。
然而,这一次,和以往都不同。
在那些飞散的、闪烁着寒光的镜子碎片中,竟然浮现出了无数张赵炎的脸!
每一张脸上,都带着本该属于他的、沉默而压抑的表情。
然后,那些属于赵炎的脸,在镜中,在破碎的世界里,竟然“回应”了林昭!
他没有发出声音,但他的嘴唇在动,那口型分明是在说——
“你……不配!”
林昭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他死死握紧了口袋里的打卡器,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天灵盖。
他猜对了。
镜中的倒影,从来就不是单纯的记忆残影!
它们是种子!
是“言灵”被“禁言血咒”压制了数百年后,不甘寂灭而凝聚成的、最纯粹的精神烙印!
而他,林昭,以及他体内的“癫骨引”,就像一片最肥沃的、充满了疯狂养分的土壤。
这颗“言灵”的种子,正在他的刺激下,借着镜殿的力量,在他面前,生根、发芽!
他低头,看向湖面倒映出的自己。
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浮现,那是赵炎的轮廓。
湖面倒影里,那个属于赵炎的人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无声地,对着林昭的倒影,张开了嘴。
“等我……”
“……亲口说——”
“杀。”
林昭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湖面倒影恢复了正常。
但他知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三日期限,赵炎的死劫,苏慕的追杀,林小蝉的共振……所有的线索都拧成了一股绝望的绳索,套上了他的脖子,并且在不断收紧。
他没有时间了。
等待,就是死亡。被动的防御,只能让他死得更惨。
他缓缓转身,目光投向了湖心那座孤零零的亭子。
夜色下,亭子像是一座矗立在深渊边缘的墓碑。
想要活下去,想要掌控这一切,就不能再依靠打卡器里那点残羹剩饭。
他需要更强的力量,更绝对的控制。
而他体内,就埋藏着这世间最疯狂,也最强大的力量之源。
那个抉择,那个九死一生的赌博,现在,是他唯一的生路。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带着一种不惜燃尽一切的决绝。
通往地狱的门已经打开,那么,就在地狱的最深处,为自己,加冕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