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柱提着柴刀,带着一股子狠劲儿冲到村长家门外,手都举起来准备拍门了,却被院子里传出的狗吠和小孩的哭闹声给打断了。那点子刚刚鼓起来的、准备“卖崽抵债”或者“鱼死网破”的勇气,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
他猛地清醒过来。
找村长?说什么?说“翠兰”可能怀了野猪崽,想预支钱?村长会信吗?就算信了,野猪崽到底值多少钱,村长能知道?万一不值钱,或者“翠兰”根本没怀,他岂不是又成了一个笑话?而且,以村长那和稀泥、怕得罪赵有财的性格,多半会劝他忍气吞声,或者象征性地借他几十块,根本解决不了二百块的问题。
至于提柴刀拼命……那是最后一步,是同归于尽的法子,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走。他还有爷爷要养。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再次被冰冷的现实浇灭。铁柱像只斗败的公鸡,拖着沉重的脚步,漫无目的地在村里晃荡,身上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心里更是憋屈得快要爆炸。
就在他路过李狗蛋家那片歪歪扭扭的篱笆墙时,一个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正是贼眉鼠眼的李狗蛋。
“铁柱哥?你咋啦?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李狗蛋看到铁柱这副失魂落魄、脸上还带着伤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拉进自家院子。
李狗蛋家比铁柱家还乱,院子里堆满了各种破烂。他把铁柱按在一个破树墩上坐下,好奇地问:“是不是赵小栓那几个王八蛋又找你麻烦了?我听说赵有财跟你讨二百块赔偿?”
铁柱闷着头,把昨天集市的风波和今天赵有财叔侄接连上门逼债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他也没指望李狗蛋能帮上什么忙,纯粹是心里憋得慌,想找个人说说。
没想到,李狗蛋听完,小眼睛滴溜溜一转,非但没有同情,反而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叫道:“好事啊!铁柱哥!”
“好你个头!”铁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都快被逼得上吊了,还好事?”
“你听我说完嘛!”李狗蛋凑近铁柱,压低声音,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猥琐和自以为精明的笑容,“赵有财不是要钱吗?咱们给他就是了!不过,这钱,得让他拿得不那么痛快!”
“什么意思?”铁柱皱起眉头。
“嘿嘿,”李狗蛋笑得更加得意,“我有个绝妙的主意!保证能让赵有财吃个大亏,还不敢声张!”
“什么主意?”铁柱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李狗蛋神秘兮兮地从屋里翻出一个小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看见没?这是我上次帮我表叔家牲口通便用的巴豆粉,劲儿大着呢!人要是吃了,保管拉得他亲妈都不认识!”
铁柱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你……你想干啥?”
“干啥?”李狗蛋眉毛一挑,“给他下药啊!你不是三天后要给他钱吗?咱们就在给他钱之前,想办法让他把这巴豆粉吃下去!等他拿到钱,正得意的时候,药劲儿上来了……嘿嘿,你想啊,他在家里,或者在村里溜达的时候,突然……噗嗤——!一泻千里,裤裆里全是黄白之物!那场面,想想就刺激!让他以后还敢嚣张?脸都给他丢尽!”
李狗蛋说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仿佛已经看到了赵有财捂着屁股狂奔找厕所的狼狈样。
铁柱听得目瞪口呆,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给赵有财下泻药?!
这……这他妈是什么奇葩的报复方式?!也太……太下三滥了吧?!
而且,风险极大!万一被发现了,以赵有财的性子,绝对会把他们俩的屎都打出来!
“你……你疯了?!”铁柱连连摆手,“这不行!太缺德了!而且万一被发现……”
“怕啥!”李狗蛋满不在乎,“咱们做得隐蔽点!比如,把他家水缸里撒一点?或者,等他去小卖部喝酒的时候,偷偷掺他酒里?神不知鬼不觉!就算他怀疑,没证据能拿咱们怎样?拉肚子还能怪到我们头上?”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使劲撺掇铁柱:“铁柱哥!想想他是怎么欺负你的!怎么骂你爷爷和翠兰的!就这么轻飘飘给他二百块钱,你甘心吗?咱们这叫智取!既给了钱(表面上完成了承诺),又狠狠出了口恶气!让他以后见到我们都绕道走!”
铁柱沉默了。
不得不说,李狗蛋的话,像魔鬼的低语,戳中了他内心最阴暗的角落。一想到赵有财和赵小栓那副嚣张的嘴脸,想到爷爷被推搡,想到自己被打,那股压抑的怒火就熊熊燃烧起来。
只是给点泻药,让他拉几天肚子,似乎……确实比提柴刀拼命要“温和”得多,也“安全”得多?而且,听起来……还挺解气的?
“可是……这巴豆粉,不会吃出人命吧?”铁柱还是有些犹豫。
“放心!”李狗蛋拍着胸脯,“我表叔家用过,量控制好,顶多拉虚脱,死不了人!咱们就放一点点,让他难受几天就行!”
在屈辱和愤怒的驱使下,在李狗蛋的极力蛊惑下,铁柱那点可怜的理智和道德底线,开始摇摇欲坠。
他看着李狗蛋手里那包白色的粉末,仿佛看到了赵有财捂着肚子痛苦呻吟、狼狈不堪的样子……一种扭曲的快感,混合着报复的冲动,逐渐占据了他的大脑。
“干……干了!”铁柱一咬牙,眼睛里闪过一丝狠色,“就这么办!”
“哈哈!这就对了嘛!”李狗蛋高兴地把巴豆粉塞到铁柱手里,“东西你拿着,找机会下手!我等你的好消息!”
拿着那包沉甸甸(心理上)的巴豆粉,铁柱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
他把它藏在了床底下最隐蔽的角落,像藏着一颗定时炸弹。接下来的两天,他坐立难安,一方面要拼命想办法凑那二百块(虽然希望渺茫),另一方面,则是在脑子里反复演练如何给赵有财下药。
往水缸里撒?赵有财家院子他进不去。
掺酒里?赵有财常去小卖部,但他也没机会接近人家的酒碗。
直接下在饭菜里?更不可能。
他发现,实际操作起来,困难重重。赵有财为人警惕,他们这些小动作很难不被发现。
就在期限的最后一天,铁柱几乎要放弃这个“馊主意”,准备硬着头皮去面对赵有财的怒火时,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了——赵有财家明天要办个小席面,请他那一系的族亲吃饭,庆祝他小儿子在镇上找了个临时工的活儿。
机会!
铁柱的眼睛瞬间亮了!办席面,就意味着人多手杂,厨房忙碌,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他立刻找到李狗蛋,两人又是一番密谋。
第二天,赵有财家果然热闹非凡,院子里摆了几桌,炊烟袅袅,人声鼎沸。铁柱和李狗蛋假装路过,在赵有财家院墙外探头探脑。
“看见没?厨房就在那边角落!”李狗蛋指着院子里一个临时搭起的灶台,压低声音,“他们肯定炖了肉,熬了汤!咱们想办法把药下到汤锅里!一锅端!”
“怎么进去?”铁柱看着那来来往往的人,心里直打鼓。
“看我的!”李狗蛋眼珠一转,从兜里掏出几个摔炮,对着赵有财家院子另一边就扔了过去!
“啪!啪!”几声脆响!
“谁啊?!谁家小兔崽子!”院子里立刻传来几声呵斥,几个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快!就现在!”李狗蛋猛地推了铁柱一把!
铁柱心脏狂跳,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像只狸猫一样,沿着墙根溜到厨房附近。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包用油纸重新包好的巴豆粉,手心里全是汗。
厨房里,赵有财的婆娘和几个帮忙的妇女正在忙碌,大铁锅里炖着猪肉粉条,香气四溢。旁边一口更大的锅里,翻滚着用来做汤底的骨头汤。
就是那里!
铁柱看准机会,趁着背对他的一个妇女转身去拿东西的瞬间,猛地窜到汤锅边,手忙脚乱地撕开油纸,将里面的白色粉末一股脑地倒了进去!然后用勺子胡乱搅动了几下!
完成这一切,他不敢停留,转身就跑,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他和李狗蛋在约定的地方汇合,两人都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成……成功了吗?”李狗蛋激动地问。
“倒……倒进去了!”铁柱声音发颤,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
“太好了!等着看好戏吧!”李狗蛋兴奋地搓着手。
两人躲在远处,偷偷观察着赵有财家的动静。
宴席开始了,推杯换盏,热闹非凡。赵有财作为主人,红光满面,不停地招呼客人,大口喝酒,大口喝汤……
铁柱和李狗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赵有财,期待着他下一刻就脸色大变,捂着肚子往厕所跑。
然而,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赵有财依旧谈笑风生,没有任何异常。倒是席间有几个小孩吵着肚子不舒服,被大人带走了。
怎么回事?药效不够?还是……下错地方了?
铁柱和李狗蛋面面相觑,心里开始泛起嘀咕,隐隐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们并不知道,一场更大的、完全出乎他们意料的混乱,即将因为那包泻药,而席卷整个赵家大院,乃至……半个张家沟。
馊主意,往往带来的也是馊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