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集团”的牌子是挂起来了,但“总部”具体安在哪儿,却成了第一个现实又略带尴尬的问题。
张家沟最气派的建筑,除了赵有财那栋贴着白瓷砖的二层小楼,就属村东头那所废弃了快十年的小学校舍了。由于生源减少,小学早已合并到了镇上的中心校,这里便一直荒废着。几排红砖瓦房,窗户大多没了玻璃,院子里杂草丛生,墙角堆着破烂的桌椅,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味。
当铁柱指着这片破败的景象,宣布这里就是未来“铁柱集团”的总部时,连最支持他的王翠花和李狗蛋,脸上都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柱哥……咱……咱就在这儿办公?”李狗蛋踢开脚边一个缺了腿的板凳,灰尘噗地扬起,“这……这还不如咱合作社那两间平房呢!好歹那里不漏雨啊!”
王翠花也蹙着眉:“铁柱,这里收拾起来,可得费不少工夫。而且……会不会让人觉得咱们太……太寒碜了?”她想起宋思明那窗明几净的豪华办公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铁柱却双手叉腰,站在杂草齐腰的院子中央,目光扫过那些斑驳的墙壁和空荡的教室,眼神里没有嫌弃,反而有一种异样的光芒。
“寒碜?有啥寒碜的!”铁柱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房子破,咱们自己修!地方旧,咱们自己打扫!这地方,不要租金,地方还大!最重要的是,这儿以前是学校!是出文化人的地方!咱们‘铁柱集团’在这里扎根,就是要沾沾这里的文气,告诉所有人,咱们搞农业,不是光会出傻力气,咱们也要有文化,有脑子!”
他这话,带着点农村人特有的朴素愿景和好彩头,一下子说到了大家心里。是啊,学校,多好的寓意!
“对!铁柱说得对!就在这儿了!”
“收拾收拾,不比城里差!”
“咱也沾沾文气,以后集团里也出大学生!”
社员们的热情被点燃了。说干就干!
第二天,整个张家沟几乎能抽得出空的人,都自发地聚集到了废弃小学。没有专业的施工队,全是合作社的社员和他们的家人。铁柱身先士卒,爬上房顶,更换破损的瓦片,堵漏雨的缝隙。王翠花带着一帮妇女,用扫帚、抹布,清洗擦拭着每一间教室的墙壁和地面,灰尘呛得人直咳嗽,却没人抱怨。李狗蛋不知从哪儿弄来几桶便宜的石灰水,带着几个小伙子,把内外墙壁粉刷了一遍,虽然刷得不太均匀,但看起来总算明亮了许多。
老支书翻箱倒柜,找出了当年村里庆祝什么活动时用剩下的红绸子,郑重其事地系在了校门口那棵老槐树上,算是增添了几分喜庆。
孩子们在清理出来的空地上追逐打闹,老人们坐在门槛上,一边择菜一边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这仿佛不是在进行一项艰苦的创业,而是整个村子在共同完成一件充满希望的大事。
几天后,废弃小学焕然一新。虽然依旧简陋,但干净、整齐,充满了生气。
**总裁办公室**,设在原来校长室。里面只有一张不知从谁家搬来的、漆面剥落的旧办公桌,两把吱呀作响的木椅子,还有一个铁柱自己用木板钉成的简易书架。墙上贴着一张最大的中国地图和一张本省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现有的客户和潜在市场。唯一的“现代化”设备,就是那台老旧的固定电话和铁柱的板砖手机。
**会议室**,由最大的一间教室改造。原来的黑板被擦干净保留了下来,旁边挂上了一块小白板。桌椅是七拼八凑的,高的高,矮的矮,但擦得干干净净。这里将是未来集团决策和战略部署的核心所在。
**财务室**,由王翠花负责,设在隔壁小间。她弄了几个文件柜,把合作社时期就开始记录的、如今升级为集团账目的本子,分门别类地放好。她还特意弄了个带锁的铁皮盒子,用来存放现金和重要票据。
**商贸公司办公室**,则划给了李狗蛋。这里相对“时尚”一点,墙上贴着几张“铁柱”蔬菜的宣传海报,还有李狗蛋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个二手电脑主机(显示器还是黑白的),主要用于他联系客户和整理资料。
院子被平整出来,划出了一小块停车区(虽然目前只有铁柱的破摩托车和几辆自行车),剩下的空地,王翠花带着人种上了一些容易成活的花草,甚至还开辟了一小畦菜地,美其名曰“集团试验田”,随时观察作物长势。
没有保安,没有前台,没有空调暖气。夏天靠开窗摇扇子,冬天估计得靠烧炉子。
这就是“铁柱集团”的总部。全中国可能找不出第二个如此简陋、如此“土掉渣”的集团总部。
然而,当铁柱、王翠花、李狗蛋等人第一次坐进那间由教室改造成的会议室,看着那块被擦得黝黑的黑板,以及下面坐着的、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期待的各部门负责人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感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这里不再是一个松散的联合体,而是一个有了明确目标和架构的组织。每一次讨论,每一次决策,都可能关系到集团的生死存亡,关系到张家沟上百户家庭的生计。
铁柱站在黑板前,用粉笔写下“生存”、“发展”、“突破”几个大字,开始了“铁柱集团”的第一次正式会议。会议的内容,是如何应对宋思明的打压,如何打开市场销路,如何解决资金短缺……
争论是激烈的,思路是朴素的,甚至带着些农民式的狡黠和直接。没有西装革履,没有ppt演示,有的只是被晒得黝黑的面庞、粗糙的手掌和一颗颗想要活下去、想要过得更好的心。
偶尔有外村人或者镇上的干部路过,看到这挂在破旧校舍门口的“铁柱集团”牌子,都会露出诧异甚至嘲弄的笑容。但在张家沟村民的眼里,这里却是希望所在,是能够对抗外面狂风暴雨的堡垒。
宋思明派来打听消息的人,回去后描述所见所闻:“……就在一个破学校里,几个人围着黑板开会,桌椅都是破烂……简直像个草台班子。”
宋思明听了,只是淡淡一笑,眼神中的轻蔑却更多了几分。在他看来,这种程度的“组织化”,不过是垂死挣扎的另一种形式,更加印证了其不堪一击的本质。
但他或许没有意识到,正是在这间破旧的教室里,在这种极其艰苦的条件下,一种源自土地、源自生存本能的顽强生命力和凝聚力,正在悄然滋长。
“铁柱集团”这艘刚刚用废旧材料拼凑起来的小船,就以这所废弃小学为港口,载着全村人的希望和梦想,义无反顾地驶向了惊涛骇浪的商海。它的未来注定坎坷,但它的起点,充满了不屈的斗志和草根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