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的人头挂在寨门外的旗杆上,随风轻轻晃动,以最直白的方式宣告着苍云寨的铁律。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所有新加入的、心怀鬼胎的、或是观望的势力,都彻底老实了下来。
王队正带来的溃兵被赤练打散编入各战斗小队,赵氏宗族的青壮也按照寨规参与垦荒和训练,再无杂音。
苍云寨在经历了一番内部清理和磨合后,终于爆发出惊人的效率。
清晨,薄雾还未散尽,苍云山坳便已苏醒。
“铛——铛——铛——”
清脆的钟声回荡,那是开工的信号。
赤练一身利落短打,站在新开辟出的、足有数个足球场大的演武场上,声音洪亮:
“一队!今日练习小队配合突进!二队!弓弩五十步靶!三队!随我进山,熟悉地形,演练潜伏!”
经过整编和严格训练,如今的苍云寨战兵已有近三百人,虽然装备依旧简陋,但精神面貌和纪律性已远非昔日可比。
他们齐声应诺,声震山谷。
另一边,夜宸拿着厚厚的册子,正在新规划的居民区忙碌。
“李木匠,你这片区域排水沟要再深挖半尺,雨季快到了。”
“张婶,你家申请的鸡崽批下来了,去后勤处领,记得按时喂养。”
“王队正,你们小队今日负责将西边那片坡地清理出来,准备种粮食,功勋点记好了。”
他忙得脚不沾地,额角见汗,但看着原本杂乱无章的窝棚区,正逐渐被规划整齐的木屋取代,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慧觉则坐镇在新建的“慈安堂”——
这里不仅会救治伤患,同时也收容孤寡和年幼的孩子。
他正耐心地教几个孩子辨认草药,温和的声音抚平了许多战乱带来的创伤。
堂外,几个妇人正用新收获的苎麻纺线,说说笑笑,脸上是久违的平和。
云初没有固定待在议事厅。
她信步走在寨中,看着这一切。
新开垦的梯田像绿色的绸带,缠绕在山坡上,禾苗长势喜人。
溪边的水车吱呀转动,带动着磨坊里的石碾。
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正在努力修复缴获的兵器,甚至尝试打造新的。
空气中弥漫着炊烟和饭菜的香气,那是负责伙食的妇孺正在用新收获的土豆和野菜准备午饭。
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蹒跚着扑过来,抱住云初的腿,仰着沾了泥巴的小脸,咿咿呀呀。
云初愣了一下,弯腰将他抱起,小家伙也不怕生,咯咯笑着去抓她垂下的发丝。
不远处正在晾晒衣服的妇人见状,吓得赶紧跑过来:
“哎呀!狗蛋!快下来,别弄脏了寨主衣服!”
云初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背,将他递还过去:“无妨。孩子很壮实。”
那妇人受宠若惊,连连道谢,抱着孩子快步离开了。
云初站在原地,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软糯的触感和温热的体温。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她心中弥漫开来。
“看来,我们做得不错。”
夜宸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袖口沾着墨迹,衣摆还有泥点,却掩不住那份由内而外的充实与从容。
“嗯。”
云初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流连在那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上,
“大家……总算有点过日子的样子了。”
夜宸看着她柔和了些许的侧脸,心中微动,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给你。”
云初接过,打开一看,是几块用油纸包着的、看起来有些粗糙的饴糖。
“厨房试着用新收的麦芽熬的,味道可能一般,但……甜。”
夜宸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云初拈起一块放入口中,一股甜意在舌尖化开,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
她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谢谢,很甜。”
这时,赤练风风火火地跑过来,额头上都是汗珠,却神采飞扬:
“云初!夜宸!你们都在!快来看,我们狩猎队今天收获不小!打到一头大野猪!晚上给大家加餐!”
她嗓门洪亮,引得附近忙碌的人都看了过来,脸上露出期待的笑容。
“赤练姐威武!”夜宸笑着捧场。
云初也点了点头:“辛苦了。按规矩,多分些给今日出力多的队伍和有功之人。”
“晓得!”
赤练一拍胸脯,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还有,派去山外的人回来了,带回来消息,周边几个小村镇,听说咱们这里安稳,都悄悄派人来接触,想用皮毛、盐巴换咱们的粮食和铁器!”
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意味着苍云寨开始被周边认可,拥有了初步的“贸易”能力。
“这是好事。”
云初沉吟道,“让夜宸去谈,规矩要讲清楚,价格要公道。我们不强买强卖,但也不能吃亏。”
“明白!”
夜宸立刻应下,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却甘之如饴。
傍晚,夕阳给苍云寨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巨大的篝火在演武场中央燃起,烤野猪的香气四处飘散。
人们围坐在一起,分享着食物,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有人即兴唱起了山歌,粗犷而充满生命力。
云初、夜宸、赤练、慧觉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
赤练大口啃着烤肉,含糊不清地说:
“嘿!这才叫日子!比以前东躲西藏、吃了上顿没下顿强多了!”
慧觉微笑着看着欢快的人群,轻声道:“众生安乐,便是佛国。”
夜宸递给云初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目光温柔:“一切都在好起来。”
云初接过碗,感受着碗壁传来的暖意,看着火光映照下的一张张笑脸,看着身边可靠的同伴。
是的,一切都在好起来。寨子稳固,人心凝聚,外部环境也开始改善。
然而,在她心底最深处,一丝若有若无的违和感,如同水底的暗礁,悄然浮现。
她抬起头,望向夜空中渐渐亮起的星辰,目光有些迷离。
夜宸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细微的情绪变化,轻声问:“怎么了?”
云初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将碗中的肉汤一饮而尽: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日子,真好。”
她站起身,对三人道:“我去那边看看。”
看着她独自走向寨墙方向的背影,夜宸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赤练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挤眉弄眼:“喂,书生,发什么呆?担心你家寨主啊?”
夜宸脸一红,却没有否认,只是低声道:“我总觉得……她心里藏着事。”
慧觉双手合十,望着云初消失的方向,意味深长地道:
“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云施主慧根深种,自有她的缘法。”
寨墙上,夜风微凉。
云初凭墙而立,望着山下黑暗中零星闪烁的、属于其他村落或势力的灯火,再抬头看向那轮越来越清晰的明月。
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来之不易的安宁,这炊烟袅袅的日子,这让她心生眷恋的一切……恐怕,都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