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宗的山门轮廓,终于在云雾中显现。
古朴、巍峨,与顾云初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然而,当她和夜宸真正踏入山门,踏上那熟悉的、由无数前来拜师求道的脚步磨砺得光滑如玉的“问道阶”时。
顾云初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没有。
那种微妙的、源自自身存在于此的“因果共鸣”,完全没有。
她像一个纯粹的旁观者,走在自己曾经洒下汗水、留下足迹的地方。
“顾姑娘,这边请。”
夜宸在前引路,他对宗门显然极为熟稔。
守山弟子见到他,纷纷恭敬行礼,口称“夜师兄”,看向他身边顾云初的目光则带着好奇与惊艳。
夜宸简单解释:“这位是顾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
弟子们恍然,态度更加恭谨。
顾云初沉默地跟着,神识却扫过沿途的一切。
丹霞峰下,那片林小雨打理过的低阶灵田,此刻郁郁葱葱,几位她不认识的外门弟子正在施雨除草。
传功坪上,讲法的是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筑基修士。
台下坐着数百神情专注的炼气弟子,没有她熟悉的苏清婉,也没有那个总爱挑刺的王管事。
执事大殿人来人往,颁布任务的水镜光华流转,上面的任务条目与她记忆中大相径庭,甚至没有“流云秘境探查”这一项。
最让她心头一紧的,是当她“路过”自己曾经作为内门弟子居住的“乙柒院”时。
那里,阵法完好,却门户紧闭,气息陌生。
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修为在筑基初期的女修正从里面走出来,与同伴说笑着离开。
那不是她的洞府。
或者说,在这个世界里,从未有过一个名叫“顾云初”的内门弟子,在那里居住过。
夜宸并未察觉她细微的情绪波动,径直将她引到了客峰一处清幽的院落安置。
“顾姑娘暂且在此歇息,我已禀明师尊。待师尊处理完手头事务,便会亲自前来向姑娘致谢,并商议报答之事。”
夜宸语气诚恳。
“有劳。”顾云初颔首。
夜宸离开后,顾云初独自站在院中。
四周灵气氤氲,奇花异草点缀,是青岚宗招待贵客的标准规格。
但她感受不到丝毫归属感。
她走到院中的青石桌旁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凉的桌面。
混沌灵力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如同最细微的根须,试图感知、连接这片天地中,任何一丝可能与她有关的“痕迹”。
片刻后,她收回灵力,眼底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
干净。
太干净了。
这个世界,关于“顾云初”这个存在的因果,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没有她在升仙大会走出五百阶问心路的传说。
没有她于斗法台击败孙淼的记录。
没有她在内门小比中连胜强敌、最终惜败萧辰的过往。
更没有她于悟道崖领悟混沌之道、炼化五行之精的奇迹。
她像一个被彻底擦去的笔迹,从未在这个世界的画卷上留下过墨痕。
那么,静瑜师尊呢?
那个在她微末时给予她庇护与指引,如师如母的金丹长老?
顾云初起身,身形如轻烟般消失在客院,向着记忆中静瑜真人所在的地方潜行而去。
以她如今的修为和空间造诣,避开青岚宗常规的巡逻和禁制并非难事。
冰凝峰禁制森严,但对顾云初形同虚设,她悄然进入。
主殿内,一位气质清冷、身着月白道袍的女修正闭目打坐,周身金丹的灵力流转。
正是静瑜真人。
容貌、气息、甚至打坐时微微蹙眉的习惯,都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然而,当顾云初的神识更加细致地扫过里面的陈设,扫过静瑜真人房间摆放的物品时,她的心彻底凉了。
墙上悬挂的弟子名录玉简,散发着微光,上面记录的名字,没有一个叫“顾云初”。
她在此修行,收徒,教导弟子,但她的弟子名录里,从未有过一个五行伪灵根却走出五百阶问心路的倔强少女。
顾云初在竹海外站了很久。
晚风吹动竹叶,沙沙作响,如同岁月无情的低语。
她终于确定,也终于接受——
这不是她经历过的那个世界。
这是一个……没有“顾云初”存在的世界。
是因果秘境根据林风的气运和某种法则,模拟出的、属于“原书”轨迹的世界线?
还是将她投入了另一个平行的时空?
但无论如何,在这里,她是彻底的“外来者”。
她的过去被抹去,她的存在不被承认,她所珍视的那些人与事,或许以另一种轨迹运行,却都与她再无关联。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与虚无感,悄然包裹了她。
比任何强敌、任何险境,都更让她感到心悸。
她的道,她的路,她的挣扎与辉煌,她的爱与守护……在这个世界,仿佛只是一场无人知晓的梦。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混沌之气萦绕,演化出细微的星云生灭之象。
唯有这份力量,这混沌道基,是真实不虚的,是跟随她灵魂而来、无法被抹去的“异数”。
或许,这就是破局的关键?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从微末爬起的顾云初。
她是身负混沌之道、元婴后期巅峰的顾云初!
这个“无她”的世界,是考验,也是机会。
一个让她以完全不同的视角和力量,重新审视一切,寻找秘境出口。
甚至……窥探更高层次“因果”与“世界线”本质的机会。
顾云初眼中的迷茫与虚无渐渐褪去,重新被坚定所取代。
既然此地无她痕迹,那她便重新留下痕迹!
既然此界夜宸非彼夜宸,那她便只视其为“夜宸”,一个需要观察、可能与秘境出口相关的关键人物。
她的目标:
找到林风,勘破秘境,回到属于她的世界,回到她的世界,回到夜宸和丫丫身边!
任何阻道者,皆可斩之!
任何迷障,皆可破之!
顾云初最后看了一眼冰凝峰的方向,身形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晚风之中。
当她回到客院时,天色已暗。
院中,夜宸不知何时已等候在那里,身旁还站着一位面含温和笑意的道人,正是青岚宗现任掌门,玄诚子,夜宸的师尊。
“顾姑娘,”夜宸上前一步,介绍道,“这位是家师,玄诚子,我宗掌门。”
玄诚子目光如炬,在顾云初身上一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
以他元婴中期的修为,竟有些看不透眼前这女子的深浅,只觉其气息渊深如海,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
他拱手笑道:
“听宸儿所言,顾姑娘不仅救他性命,更助他稳住伤势,甚至有所精进。此恩甚重,我代宸儿,谢过姑娘。”
顾云初微微欠身还礼,不卑不亢:“掌门客气,举手之劳。”
玄诚子心中更奇,此女面对一宗之主,态度从容平淡,绝非寻常散修。
他沉吟道:
“顾姑娘对宸儿有再造之恩,我青岚宗绝非知恩不报之辈。
姑娘若有所需,功法、丹药、法宝,或是想入我青岚宗修行,皆可提出,我宗必竭力满足。”
这是一个极为丰厚的回报承诺。
夜宸也看向顾云初,目光诚挚。
顾云初抬眸,目光扫过玄诚子和夜宸,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所需之物,或许贵宗并无。”
“哦?姑娘但说无妨。”玄诚真人挑眉。
顾云初一字一句道:
“我想查阅,贵宗所有关于‘因果秘境’的全部典籍与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