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阴雨下了两天,天空如同浸透了脏水的破布,沉甸甸地压在头顶。
队伍在一处废弃的,只剩断壁残垣的土地庙里暂时避雨。
潮湿阴冷的空气浸透了单薄的衣物,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篝火在残破的屋顶下艰难地燃烧着,橘黄的光晕驱不散弥漫的阴郁。
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几个体质最弱的孩子开始哭闹,抱着肚子喊疼。
接着,几个老人也面色发白,捂着肚子呻吟起来。
到了第二天下午,连一些青壮也开始脸色发青,频繁地往庙宇残骸后面那片泥泞的灌木丛跑。
痛苦的呻吟,压抑的呕吐声和令人不安的排泄物的恶臭,在潮湿的空气里交织弥漫,让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沉重。
恐慌如同看不见的瘟疫,在人群中悄然蔓延。
“又…又拉了…”
一个妇人抱着自己脸色蜡黄、哭得声音嘶哑的孩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这可怎么办啊…没吃没喝,还闹这病…”
“我肚子也绞着疼…”
一个汉子靠着冰冷的断墙,额头满是虚汗,嘴唇都白了。
“会不会…会不会是瘟疫啊…”
有人带着哭腔,说出了所有人心中最深的恐惧。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食物短缺,寒冷侵袭,如今再加上这要命的腹泻,简直是将他们往绝路上逼。
袁大山站在漏风的庙门口,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冰冷的雨水顺着残破的屋檐滴落,砸在他脚边的泥坑里。
他嗅着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腥臊恶臭,看着篝火旁一张张痛苦绝望的脸,心头烦躁得像是塞了一团乱麻。
“妈的,卫生条件太差!”
他几乎立刻就判断出了原因。
连日奔波,水源不洁,食物保存不当,加上这潮湿阴冷的环境,细菌滋生,不闹肚子才怪!
在现代看来再简单不过的常识,在这乱世却成了致命的隐患。
就在这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从角落里传来。
“瑶瑶!瑶瑶你怎么了?别吓姐姐啊!”
白素雅(琴琴)带着哭腔的声音充满了惊恐。
袁大山心头一紧,立刻转身大步走过去。
只见白素雅(琴琴)怀里,小小的瑶瑶蜷缩着,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发青,身体微微抽搐着,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猫,气息微弱,连哭的力气都快没了。
白素雅(琴琴)紧紧抱着妹妹,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和无助,看向袁大山时,那份依赖和求救几乎要溢出来。
“柳如梦!”
袁大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锐利地扫向,正在照顾另一个病患的柳如梦。
柳如梦闻声立刻起身,快步跑了过来。
她脸上带着疲惫和忧虑,但眼神依旧镇定。
她蹲下身,动作麻利地检查瑶瑶的情况,翻开眼皮看看瞳孔,又摸了摸额头和手心,眉头紧锁。
“是泻脱了水!又受了寒!”
柳如梦声音急促,带着专业性的判断,
“得赶紧想法子止泻,补充水气(津液),不然小娃子撑不住!”
“你能治?” 袁大山盯着她。
“我…我试试!”
柳如梦咬着下唇,眼神里透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我记得附近有一种草,叶子毛茸茸的,茎秆带点紫色,捣烂了能止泻!还有车前草,煮水也能清热利湿!我去找!”
她说着就要冒雨冲出去。
“等等!”
袁大山叫住了她。
他环视着痛苦呻吟的病患和弥漫的恐慌,100的智力让他瞬间抓住了关键。
光靠草药不够,必须从源头上遏制传播!
“李丽丽!”
他目光转向人群里那个同样忧心忡忡,却努力维持镇定的少女。
“恩公!” 李丽丽立刻应声。
“听着!”
袁大山的声音清晰有力,盖过了庙宇里的呻吟,
“柳如梦负责找药、熬药!你负责两件事!
第一,告诉所有人,从现在起,喝水必须烧开!不烧开的水,一滴都不准喝!
第二,吃东西之前,还有…方便之后,必须用干净的水洗手!
没有水,就用干净的雪或者土搓干净!谁不照做,就别吃别喝!”
他这番话,带着现代卫生防疫的核心理念,在这时代听起来简直石破天惊!
喝水要烧开?吃东西前要洗手?方便后也要洗手?
流民们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惊愕和不解。
这…这算哪门子规矩?
柳如梦却眼睛一亮!
她虽然不懂什么细菌病毒,但作为懂草药的人,隐隐觉得袁大山这看似古怪的要求,似乎蕴含着某种她说不清的道理!
尤其是那句“方便之后必须洗手”,让她瞬间联想到污秽和病气!
“恩公说得对!”
柳如梦立刻出声支持,声音带着一种医者的严肃,
“病从口入!水不干净,手不干净,病就好不了!大家一定要听恩公的!”
李丽丽反应极快。
她虽然也惊愕,但看到袁大山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和柳如梦的支持,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那张原本带着点俏皮的脸上,瞬间换上了无比认真和亲和的神情。
“大家都听到了吗!”
李丽丽清脆的声音在庙宇里响起,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恩公和柳姐姐都是为了大家好!
想想看,咱们之前喝生水,吃的东西也不干净,手上还沾着脏东西就往嘴里送,能不闹肚子吗?
听恩公的,水烧开了喝,手洗干净了再吃东西!
这是保命的规矩!
谁要是偷懒不听话,害了自己还连累大家,可别怪我李丽丽翻脸不认人!”
她半是劝诫半是警告,眼神扫过众人,带着一种同龄人少有的泼辣和担当。
她一边说,一边立刻行动起来。
先是组织几个没有发病的妇人,用破瓦罐收集相对干净的雨水,架在篝火上烧开。
然后又亲自示范,用烧开晾凉的水仔细洗手,边洗边大声讲解:
“看,就这样!手指缝,手心手背都要搓到!洗完再用干净的布擦干!”
她动作麻利,声音清脆,态度认真又带着点邻家小妹的亲和力。
原本恐慌不解的人群,在她的带动和解释下,渐渐安静下来。
虽然还是有人觉得麻烦,但看着那些病患的痛苦模样,再想想袁大山那杀伐果断的手段,和李丽丽“翻脸不认人”的警告,都默默地开始照做。
尤其是那些带着孩子的妇人,更是格外认真。
柳如梦也顶着冰冷的雨丝冲了出去。
凭借着对草木的熟悉,和袁大山模糊的指点(描述草的特征),她很快就在附近湿滑的山坡上找到了大片的马齿苋(袁大山说的毛茸茸叶子)和车前草。
她手脚麻利地采摘了一大把,顾不上被雨水打湿的衣衫和冻得通红的手,飞奔回破庙。
在篝火旁,柳如梦将草药仔细清洗(用的是烧开过的水),然后放在一块相对干净的扁平石头上,用另一块石头仔细地捣烂,挤出青绿色的汁液。
动作专注而轻柔,带着一种医者的虔诚。
她将汁液混入烧开晾温的少量清水中,小心地喂给瑶瑶和其他几个最严重的病患,特别是老人和孩子。
又将捣烂的药渣敷在几个腹痛最厉害的人的肚脐上。
苦涩的草药汁下肚,再加上温水的补充,效果竟出乎意料的好!
瑶瑶的抽搐很快停止了,虽然依旧虚弱,但呼吸平稳了许多,沉沉睡去。
其他几个病患痛苦的呻吟也明显减弱,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
李丽丽则穿梭在人群中,一边监督着大家洗手烧水,一边用她那清脆的声音安抚着病患和担忧的家属:
“婶子别急,柳姐姐的药管用着呢!你看狗蛋儿不是好多了吗?”
“张伯,喝点热水暖暖肚子,烧开的水,干净!”
“大家再坚持坚持,雨停了咱们就能找更好的地方落脚了!”
她的声音如同黑暗里跳跃的火星,带着温暖和希望,有效地驱散着恐慌,鼓舞着低迷的士气。
原本死气沉沉的破庙里,因为她的活跃和柳如梦忙碌的身影,竟重新恢复了一丝生气和秩序。
袁大山抱着手臂,靠在一根还算完好的廊柱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雨水顺着残破的屋顶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他
的目光在柳如梦专注捣药的侧影,和李丽丽忙碌安抚的身影之间流转。
柳如梦心细手巧,做事沉稳专注,对草药的理解和应用远超普通村妇,更难得的是那份临危不乱的责任感。
李丽丽嘴皮子利索,反应机敏,亲和力强,懂得如何安抚人心、组织协调,天生的沟通人才。
“柳如梦心细手巧,是个好护士或者医生的料。”
袁大山在心里精准定位,“李丽丽嘴皮子利索,搞公关绝对是一把好手!”
这个念头让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扯了一下。
乱世里,这样的人才同样珍贵。
他的目光掠过李丽丽那张因为忙碌而泛着红晕,显得格外生动的脸,内心深处再次提醒自己:保持距离,只是伙伴。
她似乎感觉到袁大山的注视,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明媚中带着点讨好的笑容。
袁大山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便自然地移开,落在了不远处守着瑶瑶,依旧忧心忡忡,却因为妹妹情况好转而稍显安心的白素雅(琴琴)身上。
袁大山收回目光,看向庙外依旧灰暗的天空。
雨势渐小。
袁大山走到庙宇中央,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柳如梦!”
“在,恩公!” 柳如梦停下捣药的手,抬头应道。
“从今天起,队伍里的伤病,卫生清洁,都归你管!你就是咱们的医官!
我说过的“水烧开,手洗净”,就是卫生条例,你负责监督执行!谁敢阳奉阴违,直接告诉我!”
“是!恩公!”
柳如梦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彩,用力点头,肩上的担子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价值。
“李丽丽!”
“在呢,恩公!” 李丽丽立刻站直了身体。
“队伍内部,谁和谁闹别扭了,谁需要帮忙了,谁家孩子哭闹了,你去协调安抚!
以后如果遇到其他流民队伍或者需要跟外人打交道,也由你负责初步的交涉!
你就是咱们的…嗯,内务管事!”
袁大山差点把“公关经理”说出口。
“恩公放心!包在我身上!”
李丽丽脆生生地应道,脸上洋溢着被委以重任的兴奋和自信。
命令下达,职责明确。
柳如梦和李丽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责任和动力。
破庙里的流民们也仿佛找到了新的主心骨,看着这两位被恩公钦点的“女官”,
绝望的气氛被一种新的秩序感和微弱的希望所取代。
袁大山看着逐渐恢复生气的队伍,又看了看角落里抱着瑶瑶,对他投来感激目光的白素雅(琴琴)。
雨还在下,前路依旧艰难,但这支小小的流民队伍,在血与火的淬炼和病痛的考验中,正一点点凝聚出属于自己的骨架和脉络。
而他,则是这根主心骨上最坚硬的那块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