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笔里的声音消失了,最后那句“为了我们的未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林晚的脖颈,收紧,再收紧,几乎要扼断她的呼吸。
为了他们的未来?哪个他们?江离和林晓?
所以,林晓日记里那句“江离说,只要按他说的做,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指的不是姐妹,而是……她和江离?
胃里翻搅的恶心感再次涌上喉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她猛地推开车门,俯身在雨地里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些酸涩的胆汁。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泪水,狼狈地糊了满脸。
她错了。大错特错。
这三个月,她像瞎了一样,把他当成唯一的救赎,把所有的脆弱和依赖都展露在他面前。而他,一边扮演着深情可靠的未婚夫,一边可能早就将她妹妹推入了深渊,甚至……可能双手沾满了血腥。
“处理麻烦”……林晓,就是那个需要被处理的“麻烦”吗?因为她可能不再受控?因为她意识到了危险?还是因为……那份巨额保险,终于到了需要兑现的时候?
林晚撑着车门,剧烈地喘息着,雨水冲刷着她苍白失血的脸。恐惧、背叛、愤怒、还有深不见底的悲伤,像岩浆一样在她体内奔涌、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不行。不能在这里崩溃。
她用力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关上车门,重新锁死。车厢内,顶灯昏暗的光线下,那些文件、那支录音笔,像一堆燃烧的炭火,灼烧着她的视线。
证据。这些是证据。足以将江离拖入地狱的证据。
但然后呢?
直接报警?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否定了。江离不是普通人。他的公司是市里的明星企业,他人脉广阔,手段高超。仅仅凭借这些录音和文件,他能找到一百种方法脱罪,或者将罪名转嫁。打草惊蛇的下场,很可能就是这些证据莫名其妙地“消失”,而她自己,则可能成为下一个“失踪”的林晓。
他刚才出现在仓库,就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他知道她在查,他知道她拿到了东西,但他没有当场发作。为什么?是因为婚礼在即,他不想节外生枝?还是他有绝对的自信,认为她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林晚打了个寒颤。她想起江离看她时,那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她过去从未在意过的、冰冷的计算。那不是爱,是掌控。
离婚礼开始,只剩下不到八个小时。
八个小时后,她就要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向那个可能杀害了她妹妹的男人,戴上他递过来的戒指。
胃部又是一阵痉挛。
她不能。她死也不能。
但逃吗?带着这些证据,远走高飞?
且不说江离会不会轻易放过她,林晓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些证据指向了江离的阴谋,指向了他对林晓的精神控制和利用,甚至可能指向了谋财害命,但……林晓到底在哪里?是生是死?如果她还活着,是否正被困在某个地方,等待着救援?
直接对峙?冲到江离面前,把这些证据摔在他脸上,质问他林晓的下落?
那无异于自寻死路。他会有一千种说辞来辩解,录音可以伪造,文件可以曲解,他甚至可能反过来指责她因妹妹失踪而精神失常,诬陷未婚夫。在没有人证,没有找到林晓的情况下,她孤身一人,如何对抗他精心编织的谎言帝国?
每一个选项的前路,似乎都笼罩着浓雾,布满了荆棘和陷阱。
林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擂鼓般的心跳和混乱的思绪。不能慌。绝对不能慌。林晓留下这些,是用她可能已经付出的巨大代价换来的。她不能浪费。
她重新拿起那些文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更仔细地翻阅。财务报表,保险合同,聊天记录……她的目光再次停留在那些用红色荧光笔圈出的、流向“星晖资本”的巨额资金上。
星晖资本……这个名字很陌生。江离的公司业务,她大致了解,从未涉及与这家公司的合作。如此大笔的资金,以如此隐秘的方式流向一个境外空壳公司?目的是什么?洗钱?转移资产?
还有那份保险合同。受益人明确是江离。如果林晓死亡,他将获得一笔足以让他公司度过任何难关,甚至让他个人跻身顶级富豪的巨额赔偿。动机,这就是最直接的动机!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录音笔冰凉的外壳。江离亲口承认了“转钱”和“处理麻烦”。这几乎是铁证。但就像她刚才想的,还不够。她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让这些证据形成完整链条,让江离无法狡辩的突破口。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几张聊天记录打印件上。那个神秘的联系人,头像被截掉了,语气充满了蛊惑和控制。会是江离本人吗?还是他指使的别人?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林晓的微信聊天界面——这三个月,她翻看了无数遍,希望能找到蛛丝马迹。她对比着打印件上林晓的发言时间和内容。
突然,她注意到一个细节。
在打印的聊天记录里,有一次林晓提到:“上次你说的那个地方,‘老码头’的‘蓝鲸’酒吧,我还是有点怕,能不能换一个?”
“老码头”的“蓝鲸”酒吧?
林晚对这个地方有印象。那是城市边缘一个鱼龙混杂的区域,以各种地下交易和灰色产业闻名。“蓝鲸”酒吧更是其中出了名的混乱场所。林晓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去那种地方?是被那个神秘人约去的?
这会不会是一个线索?林晓失踪前,是否去过那里?那个神秘人,是否与那里有关?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她立刻在手机地图上搜索“蓝鲸酒吧”,定位清晰。距离她现在的位置,开车大概四十分钟。
去,还是不去?
风险巨大。那里是江离势力可能渗透的地方,也可能是那个神秘联络人的地盘。她孤身一人前往,无异于羊入虎口。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可能找到林晓踪迹,或者确认那个神秘人身份的线索。坐在车里空想,等到天亮,穿上婚纱,走向审判席?她做不到。
林晚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十分。
距离婚礼,还有七小时五十分。
她深吸一口气,将录音笔和文件重新用防水布小心包好,塞回背包最底层。然后,她发动了汽车。
雨依旧在下,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雨刷器单调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片模糊的视野。她驶离了废弃的工业区,重新汇入城市稀疏的车流,朝着“老码头”的方向驶去。
车内广播被她无声关闭,只有轮胎碾压过积水路面的声音,和空调吹出的微弱风声陪伴着她。她的脑子飞快运转着,设想着各种可能遇到的情况,以及应对的方案。
她不能暴露自己。她需要伪装,需要观察。
当她靠近老码头区域时,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不同。高楼大厦逐渐被低矮、破旧的建筑取代,霓虹灯招牌闪烁着暧昧或粗俗的光芒,即使在大雨中,也能看到一些无所事事的身影在街角晃荡。
她找了个距离“蓝鲸”酒吧还有两条街的、相对正规的停车场停好车。从背包里翻出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和一个口罩戴上,又将外套的连帽拉起,遮住了大半张脸。
做完这一切,她才背上背包,下车,步行朝着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目的地走去。
越靠近“蓝鲸”酒吧,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即使隔着厚厚的墙壁和雨幕,也隐隐传来。酒吧门口站着几个穿着黑色背心、露出花臂纹身的壮汉,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林晚压低了帽檐,混在几个刚到的、吵吵嚷嚷的年轻男女身后,尽量自然地走进了酒吧。
里面光线昏暗,烟雾缭绕,混杂着酒精、汗水和廉价香水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几乎要掀翻屋顶,舞池里挤满了疯狂扭动身体的人群。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找了个靠近角落、光线最暗的卡座坐下,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啤酒,然后便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她在寻找。寻找任何可能与林晓有关,或者与那个神秘聊天记录有关的线索。吧台后调酒师冷漠的脸?角落里独自饮酒的怪异客人?还是穿梭在人群中,眼神鬼祟的服务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啤酒在她面前一口未动,冰凉的杯壁凝结出水珠。她像个潜伏的猎人,耐心而焦灼地等待着可能出现的猎物。
就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这个决定是否太过鲁莽和无效时,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酒吧二楼一个不起眼的包厢门口。
一个穿着酒吧服务员制服、身形瘦高的男人,正从那个包厢里走出来,小心地带上了门。而就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借着包厢里透出的短暂光线,林晚清晰地看到,那个男人的侧脸——
下颌处,有一道寸许长的、狰狞的疤痕。
这道疤……!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记得!林晓失踪前大概半个月,有一次姐妹俩视频,林晓情绪似乎有些低落,无意间提到,她前段时间遇到一个“很奇怪很凶”的人,纠缠她,被她甩掉了。当时林晚还担心地问怎么回事,林晓却含糊其辞,只说那人“下巴有道疤,看着就吓人”,让她别再提了。
当时林晚只当是妹妹遇到了骚扰,安慰了几句就没再深究。
现在,这个下巴带疤的男人,出现在了这个林晓可能来过的、与神秘联系人提及的酒吧里!
是巧合吗?
林晚死死盯着那个疤脸服务员,看着他穿过嘈杂的人群,走向吧台,和调酒师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又拿着一个托盘,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
找到他了!
也许,他就是那个神秘的联系人?或者,他是江离派来监视、控制林晓的人?无论如何,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关于林晓,关于那个聊天记录,关于江离的计划!
林晚立刻站起身,将几张钞票压在啤酒杯下,压低帽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疤脸服务员穿过舞池边缘,走向一条通往后方工作区域的狭窄走廊。走廊里光线更暗,音乐声也稍微减弱。
林晚紧跟在后,保持着一段距离,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冷汗。
就在疤脸服务员即将拐过一个弯角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昏暗的光线下,他那双透着凶光的眼睛,正好对上了林晚来不及完全躲闪的视线。
四目相对。
疤脸男人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充满警惕,那道疤痕在扭曲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
“你跟着我干什么?”他声音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林晚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