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的鸣笛声像是撕破繁华表象的利刃,将铂瑞酒店外精心布置的喜庆氛围切割得支离破碎。林晚被女警搀扶着,坐进警车后座,车门关上的瞬间,仿佛将外面那个光怪陆离、充斥着震惊、猜疑和镜头闪光的世界彻底隔绝。
她没有回头去看那座白色的宫殿,也没有去看被另一辆警车带走的江离。她只是蜷缩在座椅里,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湿冷的护士服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以及深入骨髓的寒冷。刚才在舞台上那股与仇人对峙、玉石俱焚的勇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留下的是无尽的疲惫和空茫。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落在她沾着泥渍和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痕迹的手背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负责“陪同”她的女警很年轻,似乎想开口安慰几句,但看到她紧闭双眼、唇色苍白的模样,最终只是无声地递过来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林晚摇了摇头,她现在什么也喝不下。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江离最后那双怨毒冰冷的眼睛,还有他无声的威胁——“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
他真的会就此认罪吗?那些证据,足够钉死他吗?林晓……到底在哪里?
无数个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驶入市局大院。林晚被带下车,走进了一栋庄严肃穆的大楼。没有去嘈杂的接待区,而是直接被引到了一间相对安静的问询室。
问询室不大,陈设简单,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壁是单调的米白色,头顶的灯光有些刺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纸张混合的味道。
“林女士,请在这里稍等一会儿。负责你案子的同事马上就到。”女警说完,给她倒了杯热水放在桌上,然后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林晚一个人。
寂静,带着压迫感的寂静,瞬间包围了她。她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双手捧着那杯热水,指尖传来的微弱暖意无法驱散内心的寒意。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整个经过,从发现林晓失踪,到找到日记,拿到证据,亡命逃亡,再到婚礼现场的当众揭发……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可怕,却又带着一种不真实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门外偶尔传来脚步声,都会让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终于,门被推开。
走进来两个人。为首的是一名四十岁左右、身材精干、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警察,肩章显示他的级别不低。他身后跟着一名年轻些的女警,正是刚才陪同她的那位,手里拿着记录本。
中年警察在林晚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落在她身上,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开口,声音沉稳有力:“林晚女士,我是市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雷锐。这位是民警小刘,负责记录。关于你今天在铂瑞酒店婚礼现场对江离提出的指控,以及你妹妹林晓失踪案,现在由我正式对你进行询问。请你如实、详细地陈述你所知道的一切情况。”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林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她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雷队长,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证据支持。”她抬起眼,迎上对方审视的目光,尽管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努力保持镇定,“我指控江离,为谋取巨额保险金,利用我妹妹林晓的稀有血型和潜在心脏问题,设计害她失踪,并涉嫌经济犯罪。”
她开始叙述。从三个月前林晓失踪,收到那条“不要相信江离”的最后信息开始,到如何发现林晓的日记,如何在废弃工厂找到录音笔和文件,如何被江离的手下陈默、阿强等人追杀,张宸法医的出现和相助,U盘的毁灭,以及在康宁医院发现的关键体检报告……她尽可能清晰、有条理地将这三天来惊心动魄的经历和盘托出。
她没有隐瞒任何细节,包括自己擅自行动、闯入酒吧、拿走证据甚至与对方发生冲突的行为。此刻,隐瞒毫无意义,她需要的是警方尽可能全面地了解真相。
雷锐听得非常仔细,期间几乎没有打断她,只是偶尔在关键节点,比如提到张宸、提到U盘定位、提到体检报告备注时,眼神会微微闪动,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下。旁边的女警小刘则运笔如飞,快速记录着。
当林晚讲到婚礼现场,播放录音、出示证据,最终导致江离被带走时,她的叙述停了下来,胸口微微起伏。
问询室里再次陷入寂静。
雷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信息量巨大且离奇的指控。他拿起桌上一个文件夹,里面似乎是刚刚收集到的、从婚礼现场带回来的部分证据的初步影印件。
“林女士,你的陈述,和我们目前掌握的部分情况,有吻合之处。”雷锐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稳,“你提供的录音笔、保险合同、财务报表以及体检报告等,我们已经依法扣押,会尽快安排专业技术鉴定。你提到的法医张宸,我们目前暂时无法联系上他,正在进一步查找。酒吧的相关人员,包括陈默、阿强等,也已经部署抓捕。”
听到张宸联系不上,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出事了!
“但是,”雷锐话锋一转,目光更加锐利,“你指控江离谋杀林晓,目前缺乏最直接的证据。比如,林晓的遗体,或者直接证明江离实施了杀害行为的物证、人证。录音中提到的‘处理麻烦’,可以有多重解释。体检报告只能说明林晓的健康状况,无法直接证明江离利用了这一点。”
林晚的心一点点冷下去。她最担心的情况出现了。
“而且,”雷锐继续道,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根据我们初步了解,江离方面很可能提出反诉,指控你诬告陷害,以及……可能与林晓的失踪有关。”
“什么?!”林晚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雷锐,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他指控我?!他害了我妹妹,还要反过来诬陷我?!”
“这只是对方可能采取的法律策略之一。”雷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江离的律师已经到场,提出要会见当事人。他们声称,你有因为妹妹失踪而精神受创的迹象,并且对江离因事业忙碌未能及时找到林晓心怀怨恨,因此伪造证据,进行报复性诬告。甚至可能……是你与林晓之间因某种原因发生冲突,导致林晓失踪,你为了脱罪和获取保险金,嫁祸给江离。”
荒谬!无耻!
林晚气得浑身发抖,嘴唇翕动,却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反驳这颠倒黑白的污蔑!她早该想到,以江离的狡猾和狠毒,绝不会坐以待毙!
“我没有!他在说谎!”她只能苍白地、愤怒地重复。
“法律讲求证据。”雷锐平静地看着她,“你提供的证据很重要,但要形成完整的、无可辩驳的证据链,尤其是定罪的证据链,还需要更多的工作。比如,找到林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比如,查清资金流向的最终去向和用途。比如,找到张宸,核实他提供的信息。比如,确认酒吧监控是否真的被销毁,以及能否恢复……”
他每说一句,林晚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所以,林女士,”雷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向林晚,“我需要你回忆每一个细节,任何可能看似微不足道的线索,都可能成为关键。比如,林晓失踪前,除了那条信息,还有没有其他异常?她是否提过其他地名、人名?你在寻找证据的过程中,有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物品或者听到不同寻常的对话?尤其是,关于林晓可能被藏匿或者……处置的地点,哪怕只是一点模糊的指向?”
他的问题精准而老辣,直指核心。
林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努力在混乱的记忆中搜寻。婚礼现场的喧嚣,逃亡路上的惊险,证据带来的冲击……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
地点……地点……
除了日记里提到的“老码头蓝鲸酒吧”,除了废弃工厂和康宁医院……还有哪里?
突然,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细节,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火星,骤然闪现!
那是张宸在废车场,将加密狗交给她时,似乎极其快速而含糊地低声说过一个词,当时情况危急,她完全没有留意,此刻却在极度专注的回忆中,清晰地剥离出来——
“……小心……‘观澜’……别墅……”
观澜……别墅?
林晚猛地睁开眼!
“观澜别墅!”她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张法医!他在废车场给我的加密狗的时候,好像低声说过‘小心观澜别墅’!当时太乱,我没听清,现在想起来了!观澜别墅区!”
雷锐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他立刻追问:“观澜别墅区?具体哪一栋?他有说吗?”
“没有!他只说了这四个字!”林晚急切地摇头,“但这一定是重要线索!是不是江离可能关押晓晓的地方?或者藏匿其他证据的地方?”
雷锐没有立刻回答,他沉吟片刻,对身边的女警小刘快速吩咐道:“立刻查一下‘观澜别墅区’的产权登记信息,重点排查与江离及其关联人员名下的房产!同时,联系技术部门,尝试对张宸最后的手机信号进行精确定位!”
“是!”小刘立刻起身出去了。
雷锐重新看向林晚,眼神里多了些不同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凝重的专注:“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林女士。感谢你的回忆。”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一些:“鉴于目前情况的复杂性,以及你自身的安全考虑,我们建议你暂时留在局里。一方面,我们需要你随时配合调查;另一方面,江离虽然被控制,但他的关系网盘根错节,难保不会有人狗急跳墙。这里相对安全。”
留在局里?这意味着她暂时失去了自由,但也确实如他所说,是目前最安全的选择。
林晚看着雷锐那双锐利却似乎并不含恶意的眼睛,疲惫地点了点头。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我只有一个要求,”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最后的、执拗的期望,“尽全力,找到我妹妹,无论是死是活。”
雷锐与她对视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是我们的职责。”
问询暂时告一段落。林晚被安排到一间临时的休息室等待。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望着窗外逐渐西斜的日光。
观澜别墅……
张宸拼死传递出的信息,究竟指向什么?
晓晓,你真的在那里吗?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无论希望多么渺茫,无论前路还有多少阴谋和陷阱,她绝不会放弃。
真相,必须大白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