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日光灯管发出低低的嗡鸣,将时间拉扯得粘稠而缓慢。林晚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的长椅上,身体维持着一个姿势太久,已经有些僵硬麻木。但她的精神却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护士换药的推车声、医生交接班的低语、甚至是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都能让她骤然惊醒,心脏狂跳。
法庭上抛出的那个消息,像一块巨石,在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湖里掀起了更大的波澜。狂喜过后,是更深切的担忧和一种近乎恐惧的期盼。晓晓真的醒了吗?她怎么样了?她还记得什么?
赵志成副院长从监护室里走出来,脸上带着连夜奋战的疲惫,但眼神里有着明显的松快。他走到林晚面前,摘下口罩。
“晚晚,晓晓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了很多。”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清晰,“脑部ct显示没有新的出血点,之前的血肿也在慢慢吸收。今天早上,她确实出现了明显的苏醒迹象,眼球在快速转动,对强烈光线和声音刺激有反应,手指也动了好几次。这是非常好的信号。”
林晚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等着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赵志成理解她的心情,语气变得更加温和,却也带着医生特有的审慎:“但是,你要有心理准备。这种严重的创伤和长期的药物抑制,对大脑功能的影响是复杂的。她目前还没有完全恢复意识,更谈不上清晰的认知和表达能力。而且……即使她完全苏醒,也存在出现各种后遗症的可能,比如……记忆缺失、认知障碍、或者情感反应迟钝等等。”
记忆缺失……
这几个字像冰锥,刺穿了林晚刚刚升起的希望。她最需要的,就是林晓的记忆!那些被江离掩盖、扭曲的真相,需要林晓亲口说出来!
“一点……一点都想不起来吗?”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很难说。”赵志成摇摇头,“大脑的恢复是个奇迹,但也是个漫长而不可预测的过程。可能全部忘记,可能记得一些碎片,也可能……在某天突然全部想起来。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提供最好的支持治疗,耐心等待,并密切观察她的任何细微变化。”
他拍了拍林晚的肩膀:“别灰心,能醒过来,已经是上天最大的眷顾了。给她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林晚点了点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她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里面那个正在与命运艰难搏斗的妹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下午,在医生的允许下,林晚穿上无菌服,终于走进了监护室。
病床上的林晓,比之前看起来多了些许生气,尽管依旧瘦弱得可怕,脸色苍白,但胸口规律的起伏和偶尔轻微颤动的睫毛,证明着她顽强的生命力。她鼻子里插着胃管,手臂上输着营养液和各种药物,各种监测线的贴片布满了她的胸口。
林晚轻轻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妹妹那只没有输液的手。那只手冰凉而纤细,几乎感觉不到什么肉,只剩下骨头和一层薄薄的皮肤。
“晓晓……”她俯下身,用气声在妹妹耳边低唤,声音里带着积攒了三个月的思念、痛苦和无法言说的愧疚,“姐姐在这里……你安全了……一切都过去了……”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说着她们小时候的趣事,说着爸爸妈妈生前对她们的疼爱,说着那些没有江离、只有姐妹相依为命的简单时光。她不敢提江离,不敢提失踪,不敢提任何可能刺激到她的字眼。
林晓静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监测仪上平稳的波形,证明着她能听到这些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感觉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无意识的抽动,而是……食指的指尖,非常缓慢地,在她的掌心里,勾了一下!
林晚浑身一僵,猛地屏住呼吸,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死死盯着妹妹的脸,压低声音,更加急切地呼唤:“晓晓?你能听到姐姐说话,对吗?如果你能,就再动一下手指,好不好?轻轻动一下就好……”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等待后——
那只冰凉的手指,再次,极其轻微地,在她掌心蜷缩了一下!
虽然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林晚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不是错觉!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汹涌得无法抑制。她紧紧回握住妹妹的手,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床沿,肩膀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剧烈颤抖。
她能听到!她还有反应!
这就够了!哪怕她暂时想不起所有的事情,只要她还活着,还能感知到外界,就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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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另一间病房里,气氛则要凝重得多。
张宸的情况比林晓更危险。多处肋骨骨折,肺叶挫伤,脾脏破裂出血……手术虽然及时,但失血过多和严重的创伤让他一度游走在生死边缘。直到今天,他的生命体征才算勉强稳定下来,但依旧没有脱离危险期。
雷锐站在病床前,看着这个浑身插满管子、脸上毫无血色的年轻法医。他记得张宸以前的样子,总是戴着金丝边眼镜,斯文干净,带着点书卷气的执拗。而现在,他躺在这里,为了一个真相,几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张宸,”雷锐靠近一些,声音放得很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如果你能听见我说话,听着,林晓已经被找到了,她还活着。林晚也安全。江离已经被控制,但我们还需要更多证据。你之前提到过的‘观澜别墅’,还有……你掌握的其他东西,在哪里?”
病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雷锐并不气馁,他知道张宸能撑过来,靠的绝不仅仅是运气。“我们知道你肯定还留了后手。那个加密狗对应的数据,除了U盘,还有没有其他备份?你查到的,关于江离和他背后那些人的东西……”
他耐心地,一遍遍重复着关键信息,试图穿透麻药和创伤带来的混沌,唤醒张宸潜意识里的警觉和责任感。
时间慢慢过去。就在雷锐几乎要放弃,准备离开时,他忽然注意到,张宸放在身侧、没有被夹住监测仪的那只手,手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不是林晓那种有意识的回应,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神经反射。
但紧接着,那只手的食指,开始以一种非常缓慢、极其艰难的速度,在雪白的床单上,极其轻微地……划动。
雷锐的心猛地一提!他立刻俯下身,眼睛死死盯住那根移动的食指。
动作很轻,断断续续,几乎看不出形状。
但雷锐凭借着多年的刑侦经验和一种近乎直觉的敏锐,辨认出那似乎是在重复书写一个英文符号——不是字母,更像是一个标点,或者……一个路径符号?
“\/” ? 还是 “\\” ?
不对……
他看着那颤抖的指尖,一遍又一遍,执着地重复着那个简单的笔画。
是 “cloud”…… 云?不对……
突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那不是字母,也不是路径!那是两个并排的、类似于冒号的点 “:” !而张宸的手指在画完这两个点后,似乎还想向上移动,勾勒什么,却最终无力地垂落下去,再也动不了了。
“:” ?
这是什么意思?代表什么?
雷锐的眉头紧紧锁起。是某种代号?某个网址或Ip地址的一部分?还是指向某个特定的文件夹或存储位置?
他看着张宸再次陷入沉寂、仿佛刚才那点微弱的动作耗尽了所有力气的脸,知道这可能是他目前唯一能给出的线索了。
“:”
一个看似简单,却可能至关重要的符号。
雷锐直起身,拿出手机,将这一情况立刻通报给了局里的技术支援部门。
“重点关注与冒号相关的符号组合,可能是网络地址、服务器路径、加密文件标识……调动所有资源,交叉比对张宸近期的所有网络活动、存储设备访问记录!必须尽快破译!”
他收起手机,再次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张宸。
这个年轻人,即使在昏迷中,也还在用自己的方式,与黑暗斗争。
而在另一间监护室外,林晚依旧紧紧握着妹妹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生命悸动。
一个用指尖传递着模糊的线索。
一个用指尖回应着亲情的呼唤。
真相的拼图,正在以另一种方式,一片片地,艰难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