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第一条禁令
伦理委员会的成立,如同为“山河档案馆”这艘航船安装了精密而坚固的舵轮。第一次全体会议确立了原则与方向,而真正考验这艘船能否在复杂现实中稳健航行的,是将其首次应用于具体规则的制定。委员会接手的第一个正式议题,便是基于张建国案例,起草关于“存在历史伤害风险且潜在寻亲对象明确拒绝”情况的裁决条款。
会议室内,气氛比第一次更为凝练务实。厚重的橡木长桌上,每位委员面前都摆放着苏哲提前整理好的案例摘要、相关法律条文汇编以及初步拟定的条款草案。
草案的核心内容清晰而坚决:当档案馆掌握明确证据表明,寻亲请求方曾对潜在寻亲对象造成实质性身心伤害,且经审慎评估,联系行为极有可能对后者构成二次创伤,或潜在寻亲对象已通过直接或可靠间接途径明确表示拒绝接触时,档案馆应不予提供寻亲协助,并有权拒绝透露任何相关信息。
“条款的立意是好的,保护受害者的立场非常明确。”法学教授首先发言,指尖轻点着草案文本,“但关键在于如何界定和取证。‘明确证据’的标准是什么?邻居口述的记忆碎片,算不算?未经司法判决的家庭暴力,如何认定其‘实质性’?‘可靠间接途径’又该如何定义?这些如果不够清晰,会在具体执行中留下争议空间,甚至可能被滥用。”
心理学家紧接着补充:“从我的专业领域看,‘二次创伤’的风险评估需要更细致的维度。除了伤害的历史事实,还需考虑时间跨度、受害者目前的心理状态、社会支持系统,以及请求方当前的行为模式所反映出的悔过真实性。这是一个综合判断,很难用单一标准一刀切。”
人文学者沉吟道:“我理解保护个体的首要性。但从社会记录的角度,完全切断这类连接,是否也意味着我们放弃了促成某种更深层社会反思的可能性?当然,这绝不能以牺牲个体安宁为代价。”
李桂兰听着这些复杂的讨论,眉头微蹙,她举起手,声音不大但很坚定:“俺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道理。俺就觉得,人家孩子(指李静)都说得那么清楚了,不想见,怕受伤害。这就是最硬的理!啥证据不证据的,还能有当事人自己个儿的话真?咱们得说话算话,说不帮,就不能帮。”
秦朗点头附和:“李阿姨说得对。档案馆是守护记忆和温暖的,不能变成强迫别人面对痛苦的工具。规矩定了,就要严格执行,不然以后谁还信我们?”
讨论逐渐聚焦于条款的细化与平衡。苏哲负责记录,并不断从法律角度提出修改建议,将“明确证据”细化为“包括但不限于司法记录、医疗证明、多位独立旁证记忆交叉验证等”,将“可靠间接途径”明确为“经由委员会认可的第三方机构或人士转达的、可溯源的明确意愿表示”。
一直闭目养神般的周师傅,在争论稍歇时,忽然睁开眼,看向林夏,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丫头,那大家伙(档案馆),对这条‘规矩’,‘舒坦’不?”
几位学者再次露出些许困惑,但这次,林夏没有犹豫。在委员们讨论时,她一直分出一丝意识,连接着档案馆的核心。当这条旨在保护受害者、斩断恶意连接的条款被反复推敲、逐渐成型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档案馆内部那片浩瀚的星海,传来一种平稳、支持甚至略带“释然”的共鸣。对于那些承载着痛苦与恐惧的记忆碎片,这条规则仿佛构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屏障。
“档案馆……支持这条规则。”林夏肯定地回答,她没有过多解释那玄妙的感知,只是陈述结论,“它认同,这是对‘守护’本意的践行。”
退休大法官主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环视众人,沉声道:“各位的意见都非常宝贵。我们制定的是指引未来的规则,既要具备法律和伦理的严谨性,也要融入我们对其核心价值——‘守护’——的共同理解。李静女士的案例已经用血泪告诉我们,在这类情况下,保护明确的、不愿被打扰的受害者,是毋庸置疑的优先选择。”
他最终拍板:“条款基本框架通过。具体表述按苏哲先生记录的修改意见进行完善,增加补充说明:在执行中,若遇复杂情形,可由执行团队提请委员会进行个案审议。此条款将作为《山河档案馆伦理准则》的第一条正式禁令,即刻生效。”
“第一条禁令”——这五个字,仿佛带着千钧重量,落在了会议记录上,也刻入了档案馆运行的基石。
会议结束后,林夏站在档案馆的核心接口前,将这份经由人类智慧与系统本能共同确认的禁令,如同录入底层协议般,郑重地“告知”了档案馆。她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屏障变得更加清晰、稳固。
苏哲开始着手将禁令转化为《运营管理手册》的具体操作流程。陈舟则感慨道:“有了这条禁令,以后再遇到类似张建国的情况,我们就有法可依,有据可循了。”
林夏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投向更远处。禁令的建立,是秩序的胜利,但也意味着他们将更深刻地介入人性的复杂图景。这条禁令如同一把尺子,未来必将丈量出更多形形色色的案例,有的可能比张建国更为纠葛,有的可能挑战着禁令的边界。
规则的建立,不是为了逃避复杂性,而是为了在复杂性中,找到那艘航船必须坚守的航向。
第一条禁令已然铸成,它既是保护的盾牌,也是衡量未来的准绳。
第16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