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苍伏诛,紫霄神雷的煌煌天威不仅涤荡了若水魔气,其蕴含的天道刑罚与因果清算之道韵,更是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入了每一个幸存翼族的神魂深处。曾几何时,他们沐浴在擎苍霸道魔威之下,征伐四方,视杀戮为荣耀,以毁灭为力量源泉。然而此刻,力量之源崩塌,精神图腾湮灭,留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战栗与信仰崩塌后的茫然无措。
若水一战,翼族主力精锐损失殆尽,残存的部众如同被斩断头颅的百足之虫,在本就贫瘠荒凉的族地内疯狂扭动,却不知前路在何方。各部魔将拥兵自重,为争夺那空悬的君位与有限的资源,冲突火拼时有发生。底层魔兵更是军纪涣散,劫掠内部弱小部落的行径屡见不鲜,昔日森严的等级秩序荡然无存,整个翼族领地内一片混乱,魔气虽因源头断绝而缓慢消散,但绝望、暴戾与自毁的情绪却如同瘟疫般蔓延。
魔焰宫,这座昔日象征着擎苍无上权威、终年燃烧着不灭魔火的宏伟宫殿,如今也显得黯淡无光。大殿之内,争吵声、咆哮声几乎要掀翻以黑曜石铸就的穹顶。
“必须立刻推举新君!整合力量,据守黑风峡谷!天族和青丘狼子野心,绝不会放过我们!”一名身披重甲、脸上带着狰狞疤痕的魔将捶打着胸铠,声如雷震,他是擎苍麾下以勇猛嗜杀着称的悍将,屠戮。
“据守?拿什么守?”另一位身形瘦削、眼神阴鸷的魔将阴冷反驳,他是擅长阴谋诡计的影魔将,“主力尽丧,资源匮乏,内部人心离散,据守不过是延缓死亡!依我看,不如化整为零,各部自行突围,能逃出去多少是多少,保留我族火种!”
“突围?然后像丧家之犬一样被四海八荒追杀吗?”又有魔将怒吼,“要我说,不如集结最后的力量,杀向青丘或天族薄弱处,拼个鱼死网破!就算死,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够了!”一位资历较老、曾负责后勤的魔将痛心疾首,“如今族内粮草断绝,伤患遍地,儿郎们连饱腹都难,还谈何征战?当务之急是稳定内部,寻找生路啊!”
争吵愈演愈烈,几乎就要兵刃相向。权力的真空让野心与恐惧同时膨胀,却无人能提出一个真正可行的方案。绝望的气息如同浓稠的墨汁,浸染着大殿内的每一寸空间。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几乎要爆发内斗的千钧一发之际,殿门被一股柔和却坚定的力量推开。一道清丽的身影,逆着门外微弱的天光,缓缓步入这喧嚣的漩涡中心。
正是翼族公主,胭脂。
她今日未施粉黛,容颜清减,一身便于行动的墨色劲装取代了往日的华服羽衣,更衬得她身形单薄。然而,她那双向来清澈中带着忧郁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决绝,是担当,是破釜沉舟的勇气。她身后,跟随着数十名眼神坚定、气息沉凝的护卫,这些都是她这些时日暗中联络、愿意追随她寻找生路的忠诚部属。
她的出现,让殿内的争吵声骤然一滞。所有魔将的目光,惊疑、不屑、审视、复杂,尽数投射在她身上。
胭脂无视那些各异的目光,径直走到大殿中央,那片曾经唯有擎苍才能站立的位置。她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位手握兵权、决定着族群命运的高阶魔将。
“诸位将军,”她的声音清越,并不高昂,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魔将耳中,“父君已逝,魔源已散。我翼族,已站在了灭族的悬崖边缘。尔等在此争论的,是玉石俱焚,是各自逃命,还是……争夺这即将倾覆的破船之上,一个虚无缥缈的船长之位?”
她的质问,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一些被野心冲昏头脑的魔将头上。
悍将屠戮眉头紧锁,粗声道:“公主殿下,此乃军国大事,非是儿戏之地!您还是回后宫安歇吧!”
“安歇?”胭脂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而嘲讽的弧度,“屠戮将军,待到天族大军压境,或是族内粮尽,易子而食之时,我还有何处可以‘安歇’?届时,在场的诸位,又有谁能独善其身?”
她目光转向那主张突围的影魔将:“影魔将军,化整为零?且不说四海八荒如今在新天条之下,对我翼族是何态度。就算侥幸有部分族人逃脱,从此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这便是我翼族儿郎应有的归宿吗?我族的骄傲与传承,又该置于何地?”
影魔将脸色难看,却无言以对。
最后,她看向那些沉默不语、面露忧色的将领,声音转而沉痛:“我深知,诸位将军与我一样,身上都背负着过往的血债,缠绕着沉重的业力。继续对抗,除了将整个族群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引来更可怕的天道清算之外,还能有什么结果?难道我们真要让我翼族亿万妇孺老幼,为过去的罪孽殉葬,让这传承了无数岁月的血脉,彻底断绝吗?”
她的话语,撕开了血淋淋的现实,让许多魔将陷入了痛苦的沉默。他们并非全然无知,只是不愿、也不敢去面对那注定屈辱的结局。
“那么,依公主之见,我们当如何?”那位资历最老的后勤魔将,赤炎,嘶哑着开口,眼中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
胭脂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挺直脊梁,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破而后立的决然:“放下兵戈,归顺新秩序!”
“什么?!”
“归顺?!”
“向我们的仇敌低头?!”
此言一出,如同炸雷,刚刚平息的骚动再次爆发,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胭脂毫不退缩,声音提高了几分,压过反对声:“不是向仇敌低头,是向天道低头!是向生存低头!诸位难道还看不清吗?如今天地已变!旧日的规则已被打破,新的秩序由那位引动紫霄神雷的马前辈亲手奠定!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众生平等!这才是如今四海八荒运转的根本法则!”
她回想起马小玲在黑沼泽集市对她说的那番关于“第三条路”的话,心中信念如火燃烧:“我翼族,亦是天地所生之灵!只要我等真心悔过,愿遵新天条,弃恶从善,涤荡魔气,便有机会在这新秩序下,寻得一席生存之地!这非是摇尾乞怜,而是为了我族亿万子民,斩断过往罪业,搏一个能在阳光下喘息、能延续血脉传承的未来!是一条充满荆棘,却唯一可能通向生路的狭窄之桥!”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悲壮与感染力,让一些原本激烈反对的魔将,也陷入了沉思。是啊,继续对抗,肉眼可见是死路一条。归顺,虽然屈辱,虽然前途未卜,但至少……有一线生机。
就在殿内气氛微妙,摇摆不定之际,殿外传来急促的通报声,带着一丝惶恐:“报——!天族太子夜华、青丘女君白浅特使已至宫门外,言明携……携马前辈法旨而来!”
“他们来了!”
“是要赶尽杀绝吗?”
“准备迎战!”
殿内瞬间剑拔弩张,紧张气氛达到顶点。
胭脂心脏亦是猛地一缩,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慌什么!若是要赶尽杀绝,来的就不会是特使,而是天兵天将!打开宫门,以礼相迎!”
片刻后,数道流光落入大殿,化为数人。为首的是一位面容清癯、气息平和的天族老仙官,以及一位神色淡然、气度雍容的青丘狐族长老。他们身后跟着数名随从,手持象征和平与法度的玉节,并无兵刃。
那天族老仙官目光平和地扫过殿内紧张戒备的翼族众将,最后落在明显是主事者的胭脂身上,微微颔首,朗声道:“老夫天庭文曲阁主事,奉马前辈法旨,协同青丘长老,特来宣示。”
他展开一卷由清光凝聚的法旨,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大殿:“魔君擎苍,罪孽滔天,已伏天诛。然天道有好生之德,翼族众生,亦属万灵。新天条之下,准予翼族归顺,以观后效。然,需依以下三则:其一,翼族需即刻宣誓,永遵新天条,弃绝魔道,不行逆乱之事,并交出所有负隅顽抗之首恶;其二,翼族需自行推举贤能,组建新的治理之廷,负责整肃内部,清除魔气余毒,引导族人向善,其人选需得巡查使认可;其三,翼族现有领地暂予保留,但需接受天庭派驻之巡查使监督,确保新天条得以贯彻,若有违逆,严惩不贷。”
条件提出,虽不苛刻,却带着胜利者的威严与审视。殿内翼族众将神色复杂,有屈辱,有愤懑,也有终于看到明确出路的如释重负。
那青丘长老此时亦开口,声音温和却自有分量:“女君白浅托老夫带话:昔日仇怨,源于擎苍,而非翼族众生。如今元凶已灭,青丘愿依新天条‘众生衡’之律,暂搁前嫌。若翼族真心归顺,恪守新规,青丘可开放三处边境坊市,允翼族以特产交换粮食、药材、布匹等必需之物,助尔等度过眼下难关。”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许多原本担心会被饿死或因缺医少药而大量死亡的翼族将领,眼神顿时亮了起来,敌意也消减了不少。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
胭脂心中大定,知道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也感受到了天族与青丘在马小玲意志影响下,那不同于以往征服者的、给予生路的诚意。她上前一步,对着两位特使深深一礼,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郑重:“翼族公主胭脂,谨代表我族,接受马前辈法旨,遵从归顺之约!”
她霍然转身,面对殿内所有神色各异的同族,目光灼灼:“我,胭脂,虽力薄德鲜,然愿以此身,担起引导族群、洗刷罪业之重任!诸位叔伯兄长,若尚存一丝为我族延续香火之念,信我一次,随我一同,斩断过往,踏上这条新生之路!若有不愿者……”
她的目光扫过屠戮、影魔等几个依旧面色铁青、眼神闪烁的魔将,语气斩钉截铁,“……可自行离去,我绝不阻拦!但从今日起,凡我翼族治下,绝不容许再有任何悖逆天道、祸乱苍生之行!违者,族规与天条共惩之!”
在残酷的现实、胭脂展现出的非凡勇气与担当,以及那实实在在的生存希望面前,大多数翼族将领,包括老将赤炎,最终缓缓低下了曾经高傲的头颅,单膝跪地,嘶声道:“愿追随公主,为我族搏一线生机!”
屠戮与影魔等少数死硬分子,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在孤立无援与那冥冥中紫霄神雷的威慑下,恨恨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带着各自的死忠部属,消失在茫茫荒野之中。
归顺的消息,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残存的翼族领地。起初是巨大的茫然、恐慌与不解,甚至爆发了几起小规模的骚乱。但在胭脂与她迅速组建起来的、由赤炎等较为理智且对旧日血腥统治心存反思的翼族组成的临时长老会竭力安抚、解释,并迅速处决了少数趁乱劫掠、冥顽不灵者之后,局势逐渐被控制下来。
真正的重整,才刚刚开始。这是一场比战争更加艰难、更加漫长的征程。
胭脂颁布了依据新天条精神制定的《翼族新规》,严禁内斗、私刑、劫掠与修炼任何血食邪法。她亲自披甲,率领尚能调动的力量,清剿领地内残留的、被魔气彻底侵蚀、失去理智的魔物巢穴,过程惨烈而血腥。同时,她设立了多处“净心营”,由族中仅存的、修炼较为平和功法的长老主持,辅以天族后续送来的一些基础净化法门,帮助那些被魔气轻度影响、尚有挽救余地的族人稳定心神,驱逐魔念。
她下令拆毁了境内所有供奉擎苍的魔祠,捣毁那些蛊惑人心的邪异雕像。转而带领族人,在最高的山巅设立简陋的祭坛,祭祀天地自然,由长老们宣讲新天条中的因果、平衡、众生平等之道,试图从思想根源上扭转族群的观念。
她鼓励族人发挥翼族天生驾驭风雷、善于飞行的优势,组织起狩猎队、巡逻队、信使队,尝试用劳动与服务来换取生存资源,逐步改变过往依赖掠夺的生存模式。
天族派来的巡查使起初确实带着审视与戒备,驻扎在翼族核心地域之外,严密监控。但在观察到胭脂与长老会是真心实意、甚至可说是呕心沥血地在推行新政,稳定秩序,并且确实有效清剿了内部魔患后,态度也逐渐从监视转为有限的合作与指导,甚至在翼族遭遇小股流窜魔物或资源短缺时,提供了些许帮助。青丘允诺的边境坊市也如期开放,虽然交易规模有限,监管严格,但对于物资极度匮乏的翼族而言,无疑是久旱甘霖。
这个过程充满了艰辛与反复。旧日彪悍暴戾的习气非一日所能扭转,内部仍有暗流涌动,对胭脂“软弱”政策不满的声音时有耳语。外部,一些与翼族有宿怨的小势力依旧虎视眈眈,摩擦偶有发生。胭脂承受着内外巨大的压力,时常夜不能寐,但她始终铭记着马小玲的点拨与自身肩负的责任,以超乎想象的坚韧与智慧,周旋于各方,化解一次次危机。
数月之后,当马小玲与夜华、白浅等人派出的联合巡视组再次踏入翼族故地时,看到的虽仍是一片贫瘠荒凉景象,魔气也未完全散尽,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暴戾与绝望之感已大为减轻。零星的农田被开垦出来,简陋的村落恢复了基本的秩序,翼族人的眼神中,少了许多疯狂,多了几分麻木中的求生欲,以及对未来的茫然期盼。
翼族,这个曾经掀起滔天浩劫、几乎与全世界为敌的族群,终于在胭脂这位柔弱却刚强的公主带领下,于废墟与绝望之中,抓住了那根由马小玲有意垂下、由新天条编织而成的救命绳索,开始了漫长而痛苦的归顺与重整之路,蹒跚地尝试融入那全新的天地秩序。而胭脂本人,也在这场烈火洗礼中,彻底褪去了青涩与彷徨,如同一块璞玉被艰难打磨,逐渐显露出内在的坚韧光芒,成为了翼族历史上第一位,或许也是最重要的一位,带领族群走向救赎与变革的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