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被强扣于金山寺的消息,虽被白素贞和小青极力隐瞒,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许大夫多日未曾坐堂,加之此前复活后的种种异常,以及市集上王道灵闹事时提及的“举止怪异”、“邪术反噬”等语,种种蛛丝马迹,还是在钱塘城内悄然流传,衍生出诸多猜测版本,使得保和堂的氛围无形中变得有些微妙。
就在这暗流涌动之际,一年一度的“三皇祖师会”如期而至。
这三皇祖师会,乃是钱塘医药行当最为隆重盛大的集会,旨在祭祀医家祖师神农、伏羲、黄帝,同时亦是各家医馆、药行展示实力、交流医术、评定药材质地的重要场合。会上不仅有名医义诊,更有珍奇药材斗宝、疑难杂症切磋等环节,关乎各家医馆的声誉兴衰。
往年此时,保和堂凭借许仙的仁心仁术和白素贞暗中以仙法辅佐的精湛医术,总能拔得头筹,备受尊崇。今年许仙缺席,所有压力便全落在了身怀六甲的白素贞一人肩上。她知道,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保和堂,若此次与会表现不佳,或稍有差池,之前被王道灵事件勉强压下的流言蜚语,必将甚嚣尘上,保和堂声誉恐将毁于一旦。
“姐姐,你身子重,要不今年我们就不去了吧?”小青看着白素贞日渐隆起的腹部和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担忧地劝道。
白素贞却坚定地摇头:“不行。越是此时,我们越不能退缩。保和堂的招牌不能倒,官人的心血不能白费。这不仅是为了声誉,更是为了告诉那些暗中窥伺之人,我们行得正,坐得直。”
她深吸一口气,抚摸着腹部,眼中流露出母性的坚毅:“况且,我们的孩儿也在看着呢。为人父母,当为其树立榜样,岂能遇难而退?”
小青见劝说无用,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精心准备与会所需的一应物品,尤其是今年准备参与“斗宝”的几味罕见药材,更是检查了又检查。
三皇祖师会设在城中药皇庙前的巨大广场上。这一日,彩旗招展,人声鼎沸。钱塘乃至周边州府稍有名气的医馆药行几乎尽数到场,设下摊位。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药材混合的独特香气,间或夹杂着煎煮药汤的味道。
白素贞在小青的陪伴下准时到来。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素雅而不失庄重的衣裙,略施粉黛,虽因有孕在身而身形略显丰腴,却更添几分温婉雍容之气。她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全场目光。有同情,有关切,有好奇,自然也少不了审视与怀疑。
白素贞对各方目光坦然受之,从容不迫地带领伙计布置好保和堂的摊位,将带来的药材一一陈列,尤其是那株品相极佳、灵气内蕴的“百年紫蕴参王”,更是引得不少人驻足惊叹。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不久,一阵喧哗声传来,只见一群衣着华丽、家丁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位身着锦袍、面色倨傲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正是与钱塘府尹沾亲带故、素来与保和堂不太对盘的“仁心堂”东家,赵员外。而跟在赵员外身旁,一脸谄媚阴笑的,竟是那日前狼狈逃窜的蛤蟆精王道灵!
只不过此刻的王道灵,又换了一身稍好些的道袍,收敛了妖气,扮作赵员外重金礼聘的“护院法师”兼“医药顾问”。他看向白素贞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幸灾乐祸。
“哟,许夫人来了?”赵员外假惺惺地拱手,语气却带着讥讽,“许大夫呢?如此盛会,怎不见他出席?莫非真是如外界所言,身体抱恙,不便见客?呵呵…”
白素贞神色不变,淡然回礼:“有劳赵员外挂心。外子确需静养,今日由妾身代为出席。”
“哦?由妇人出面?”赵员外故意提高声调,引得周围更多人看过来,“这三皇祖师会,切磋的是实打实的医术药材,可不是光靠脸面就行的。许夫人,若是力有不逮,早些言声,免得一会儿…呵呵,失了体面。”
王道灵在一旁阴恻恻地帮腔:“东家所言极是。医术之道,深奥莫测,些许障眼法或许能蒙蔽凡人一时,却难登大雅之堂。尤其某些来历不明的医术,还是慎用为好,免得害人害己。”他这话,分明是在暗指端午之事和市集流言。
小青气得脸色发白,就要反唇相讥,被白素贞用眼神制止。
“不劳二位费心。”白素贞语气依旧平静,“保和堂是否徒有虚名,医术是正是邪,待会儿自有公论。”
第一项“药材斗宝”开始。各家将带来的珍贵药材呈上,由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医师共同品鉴。保和堂的“紫蕴参王”无论品相、香气、药性皆属上乘,毫无悬念地拔得头筹,让赵员外和王道灵的脸色难看了一下。
接着是“疑难杂症切磋”。由几位事先挑选好的、患有奇难杂症的病人上台,由各家医师轮流上前诊脉,开出方子,最后由老医师们评议方子优劣。
前几个病人,白素贞皆沉稳应对,诊脉精准,所开方子不仅对症,而且考虑周全,药性温和,尽显大家风范,引得几位老医师频频颔首。
轮到最后一位病人时,赵员外和王道灵交换了一个阴险的眼神。
那是一位面色蜡黄、腹大如鼓、不断痛苦呻吟的老者。多位医师上前诊脉后,皆面露难色,摇头退下。其脉象古怪至极,时而洪大如潮,时而细微如丝,杂乱无章,似有数股不同的病气在体内冲撞,却又找不到明确的病灶。
白素贞上前,凝神静气,伸出三指搭上老者腕脉。她的眉头渐渐蹙起。这脉象确实诡异非常,绝非寻常病症,倒像是…中了某种复杂的混合邪毒,而且毒性深入体内,几乎与生机纠缠在一起。
她微微闭目,暗中运转一丝微不可察的仙灵之气,循着脉象深入探查。果然!在老者的心脉和肝经之处,盘踞着两股阴寒歹毒的异种能量,相互交织,不断侵蚀其生机,并模拟出各种混乱的脉象!
这绝非自然生病,而是被人下了极厉害、极隐蔽的毒!而且下毒之人手法高明,几乎瞒过了所有医师的耳目。
白素贞瞬间明白,这定是赵员外和王道灵设下的毒计!他们找来这可怜的老人,暗中下此恶毒,然后在此发难,若她诊断不出或治不好,便可大肆宣扬她医术不精甚至徒有虚名;若她出手救治,无论成败,都可能被他们抓住把柄,诬陷她使用“妖术”!
进退两难!
台下,赵员外见白素贞久久不语,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大声道:“怎么?许夫人也束手无策了?看来保和堂的医术,也有不行的时候啊!”
王道灵更是阴笑:“或许需要些非常手段?许夫人不妨试试?也好让大家开开眼?”言语间的暗示恶毒无比。
台下众人也纷纷窃窃私语,目光集中在白素贞身上。
小青急得手心冒汗,却毫无办法。
白素贞心中怒意升腾,却强迫自己冷静。她不能中计,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老人被毒害至死。她深吸一口气,正欲不惜暴露些许能力也要先救人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凝神,观其肝俞、心俞二穴。”
是马前辈!白素贞心中一定。
那声音继续道:“此乃‘缠丝腐心散’混合‘阴蜮草’之毒,毒性阴损,模拟百病。常规医术难辨,药石无效。以金针度入一丝至阳仙灵之气,先护其心脉,再逼毒于肝经,最后以三寸银针,刺其足厥阴肝经之期门穴,深三分,毒自涌泉穴出。注意,逼毒时会有黑血渗出,乃正常现象,勿慌。”
马小玲的指点清晰无比,直中要害,甚至连应对毒发表象的注意事项都一并告知。
白素贞再无犹豫。她睁开眼,目光沉静地扫过赵员外和王道灵,朗声道:“此非寻常病症,乃是中了极为阴损的混合奇毒。”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中毒?
赵员外和王道灵脸色微变,显然没想到她竟能一口道破。
“胡说八道!”赵员外强自镇定,“分明是怪病,怎会是中毒?你休要危言耸听,为自己医术不精找借口!”
白素贞不理他,转身对几位老医师道:“请诸位前辈准许素贞以金针一试。毒若排出,自有分晓。”
老医师们商议一下,点头同意。
白素贞取出一套金针。她屏息凝神,回忆着马小玲的指点,手下运针如飞。先以金针护住老者心脉,随后指尖微不可察地渡入一丝极其纯净温和的仙灵之气,引导那两股阴毒之力。
只见老者身体微微颤抖,面色忽青忽白,额头渗出冷汗。台下众人屏息凝神地看着。
最后,白素贞取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看准期门穴,稳稳刺入!
“呃啊!”老者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猛地一张口,哇地吐出一大口腥臭粘稠的黑血!同时,他的双脚脚心(涌泉穴)处,也开始渗出滴滴黑色的毒血,落在地上,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腐蚀着地面。
这一幕,骇人至极,却也证据确凿!
真的是毒!
随着毒血排出,老者蜡黄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鼓胀的腹部也慢慢消减下去,呼吸变得平稳起来,竟沉沉睡去。
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神奇的医术和骇人的真相惊呆了。
片刻之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惊叹!
“神乎其技!真是神乎其技!”
“竟然是中毒!太歹毒了!”
“白娘子真乃神医!竟连如此奇毒都能解!”
几位老医师上前查看后,亦是激动不已,纷纷向白素贞拱手:“许夫人医术通神,老朽佩服!佩服!”
赵员外和王道灵面如死灰,尤其是王道灵,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下的毒自己最清楚,寻常仙家都难以轻易化解,这白素贞竟能如此精准快速地破解?!定是那日那白衣女子暗中相助!
他们本想害人,却反而成就了白素贞更高的声誉!
白素贞看向面无人色的赵员外和王道灵,语气冰冷:“赵员外,王道长,此事,是否该给这位老丈,给诸位同行一个交代?”
赵员外冷汗涔涔,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王道灵更是眼神闪烁,悄悄向后缩,试图溜走。
然而,众人愤怒的目光已将他们牢牢锁定。下毒害人,还嫁祸他人,这在医药行当是绝对无法容忍的恶行!赵员外的“仁心堂”算是彻底臭了名声。
一场精心设计的毒局,在马小玲的暗中指点下,被白素贞从容化解,反而变成了保和堂正名立威的舞台。
白素贞看着眼前景象,心中对马小玲的感激无以复加。她知道,若非前辈及时指点,今日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经此一事,她也更加确信,王道灵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黑手,绝不会善罢甘休。而官人还在金山寺…前路依旧艰难。
但此刻,她站在众人的赞誉和敬佩中,腰杆挺得笔直。为了家,为了爱人,为了孩子,她必须,也一定能坚持下去。三皇祖师会的风波过去了,但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