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仙会不欢而散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四海八荒每一个角落。马小玲那番石破天惊、直指天条不公的言论,在各路仙神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天宫威严受损,各方势力心思浮动,整个上层仙界都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青丘狐国,作为实力雄厚、且与天族关系历来微妙的重要势力,对此事的关注程度尤甚。狐帝白止,这位统治青丘数万年,以睿智、沉稳和护短着称的王者,在接到详细线报后,并未立刻召集群臣商议,而是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坐在狐狸洞深处那间布满古籍、弥漫着淡淡檀香的书房内。
书房四壁是由万年温玉雕琢而成,上面刻画着狐族传承的古老图腾,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白止身着素雅常服,未戴帝冠,更显几分儒雅。他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由扶桑神木制成的桌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深邃的眼眸望着窗外青丘特有的、永不凋谢的迷谷花海,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九重天那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风暴的瑶池。
“马小玲……域外金仙……质疑天条根基……” 白止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关键词,眉头微蹙。折颜的性子他是知道的,看似慵懒随性,实则眼界极高,能让他如此郑重对待、甚至默许其在天宫盛宴上发出叛逆之声的人,绝非等闲。更何况,根据隐秘渠道传回的更深入消息,此女降临后不久便与折颜同往昆仑虚,而昆仑虚那位沉寂了七万年的战神残魂,似乎也因此产生了不寻常的波动。
东皇钟、墨渊、折颜、域外金仙……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明确的事实:这位突然出现的马小玲,绝非偶然路过,她拥有着足以撬动现有格局的能量和清晰的意图。她的目标,似乎直指四海八荒运行了十几万年的根本规则。
“父君。” 一个温婉如水的声音在书房门口响起,打破了沉寂。白止抬头,见是自己的妻子,狐后端着一盏氤氲着热气的灵茶走了进来。她步履轻盈,容貌绝美,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增添了成熟的风韵。她将茶盏轻轻放在白止面前,柔声道:“可是在忧心瑶池之事?我已听说了些许。”
白止接过茶盏,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润,叹了口气:“不得不忧啊。树欲静而风不止。天宫统治,看似稳固,实则内部积弊已深,如朽木藏于华厦。我青丘多年来谨守本分,偏安一隅,方能得此安宁。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其力未明,其心难测,是福是祸,实难预料。我青丘又该如何自处?”
狐后在他身旁的锦凳上坐下,轻声道:“我刚收到浅儿从昆仑虚传回的讯息。她说那日虽未亲见,但确实感知到一股陌生而强大的气息与折颜上神一同进入了后山禁地,气息之纯净高远,是她生平仅见。连墨渊上神都愿与之接触,此女定然有其非凡之处。” 白浅(司音)在昆仑虚学艺,她的感知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白止点了点头,神色更加凝重:“这正是我最疑虑之处。她若只是惊鸿一瞥的过客,倒也罢了。但观其言行,先是与折颜、墨渊接触,后又在天宫盛宴上直言不讳,分明是要深度介入我四海八荒的事务,其志非小。其所图,恐怕不仅仅是修正几条天规那么简单,而是……而是可能涉及天道层面的变动。”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撼。
改变天道?这想法太过骇人听闻。但若非如此,又如何解释她那“顺天补天”的言论?
是继续维持目前这种表面臣服天宫、实则保持高度自治的现状,静观其变?还是审时度势,在这可能到来的巨变中,为青丘谋取更有利的位置?若选择后者,是应该向这位神秘的马小玲靠拢,还是另寻他路?这其中的权衡与抉择,关乎狐族亿万子民的命运,由不得白止不万分谨慎。
就在这时,一道散发着桃林清香的传讯仙符,化作粉色流光,穿过书房禁制,轻盈地落在白止摊开的掌心中。仙符是折颜传来的,内容简洁,语气却颇为正式,提及马小玲道友对青丘独特的风土人情与治理之道颇有兴趣,希望能前来拜访,与狐帝坐而论道。
白止握着这枚小小的仙符,指尖感受到其上折颜独有的神力印记,眼中精光一闪,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该来的总会来。也罢,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朕便亲自会一会这位域外高真,看看她究竟是口出狂言之辈,还是真有经天纬地之才!”
他立刻传令下去,以最高规格准备接待事宜,同时叮嘱务必低调,不宜过分张扬。
三日后,马小玲在折颜的陪同下,驾云而至,降临青丘。
与天宫的金碧辉煌、仙气凛然不同,青丘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灵秀、自然与和谐。群山叠翠,溪流潺潺,奇花异草点缀其间,灵气充沛而温和。狐族的建筑多依山傍水,与自然环境巧妙融合,飞檐翘角间透着精致与典雅。街道上往来的狐族子民,无论男女老少,大多容貌俊美,衣着得体,脸上带着恬淡满足的笑容,见到折颜这位熟客和陌生的马小玲,虽投来好奇的目光,却也举止有礼,显示出狐族良好的教养和狐帝白止的治理有方。
狐狸洞并非想象中的阴暗洞穴,而是一座依托天然山体开凿、扩建而成的巨大宫殿群,白玉为阶,琉璃作瓦,藤蔓缠绕,花香四溢,既显王者气派,又不失自然野趣。白止亲自率领几位狐族长老和重臣,在正殿“青华殿”外迎候,给足了面子。
“折颜上神,许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 白止率先拱手,笑容温和,目光随即落在马小玲身上,仔细打量。只见对方素衣白袍,青丝简束,面容清丽,眼神澄澈如秋水,周身气息圆融内敛,竟无一丝烟火气,仿佛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他心中暗赞一声好气度,面上笑容更盛,“这位定然是马小玲道友了!道友仙驾光临,我青丘真是蓬荜生辉。日前瑶池仙会,道友一番宏论,可谓振聋发聩,白某虽未亲临,亦深感钦佩!”
这番开场白,既热情又不失身份,既点明了已知之事,又留下了转圜余地。
马小玲稽首还礼,声音清越平和:“狐帝过誉了,贫道愧不敢当。冒昧来访,打扰狐帝清静,还望海涵。青丘人杰地灵,物阜民丰,一路行来,但见秩序井然,众生安乐,狐帝治理之功,贫道深感佩服。” 她的话语真诚,并非客套,让在场的狐族重臣们脸上都露出了受用的神色。
双方寒暄着步入青华殿。殿内布置典雅,不尚奢华,多以灵木、奇石、香草为饰,空气中弥漫着清心宁神的香气。分宾主落座后,貌美的狐女奉上青丘特产的“云雾灵茶”,茶汤清澈,香气清幽,饮之令人神清气爽。
起初的谈话,围绕着青丘的风物、狐族的习俗等轻松话题展开,气氛融洽。折颜作为中间人,不时插科打诨,缓和气氛。但无论是白止还是马小玲都明白,这不过是正餐前的开胃小菜。
果然,待茶过三巡,白止便将话题引向了正题,他放下茶盏,目光湛然地看向马小玲,语气变得郑重起来:“马道友来自天外,见识广博,超脱于我四海八荒的格局之外。不知观我界如今局势,以为如何?我青丘历来奉行无为而治,与各族交好,不争不抢,但求一方安宁。然则如今风云变幻,暗流汹涌,依道友之高见,青丘这般避世之道,可能在这大变将至之时,独善其身,延续太平?”
这个问题极为巧妙,既是在询问马小玲对大局的判断,也是在试探她对青丘定位的看法,更隐含着一丝对青丘未来道路的迷茫与请教。
马小玲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似在斟酌词句。片刻后,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白止探究的视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狐帝谦逊了。青丘能于纷乱之中屹立数万年不倒,且愈发兴盛,绝非仅靠‘无为’与‘避世’二字。其内修德政,外结善缘,底蕴之深,放眼四海八荒,亦属顶尖。”
先肯定了青丘的实力,然后她话锋微微一转:“至于独善其身……请恕贫道直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天道运行,乃是一个整体,四海八荒气运交织,因果相连,如同一张巨网。若网之纲纪(天道)有失,则目(万物)必乱。如今局势,天条失公,怨气积蕴,因果循环受阻,此乃根源之疾。此疾不除,则混乱必由点及面,最终蔓延至每一个角落,无人、无地可以真正超然其外。青丘看似世外桃源,其命运气运,早已与整个天地脉络紧密相连,难以割裂。”
她的话语,如同犀利的解剖刀,直接剖开了白止内心深处那丝“或许可以侥幸”的幻想,将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白止神色不变,但放在膝上的手却不自觉地微微收拢,显示他内心并不平静。殿内侍立的狐族长老们,也纷纷露出沉思之色。
“哦?”白止身体微微前倾,显示出极大的兴趣,“依道友之见,我青丘当如何应对?莫非也要卷入这纷争漩涡之中?” 这是他最核心的关切。
马小玲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非是贫道认为青丘‘当’如何,而是青丘自身需明辨时势,做出最符合自身长远利益的选择。如今之势,犹如舟行逆水,暗礁遍布。固守旧港,或可暂安,然水势若变,则危矣。唯有认清方向,或另辟蹊径,或合力破浪,方是求生发展之道。天宫旧规,已如朽木难支大厦,变革之势,非人力所能阻挡。青丘底蕴深厚,狐帝贤明,子民归心,若能顺应天道潮流,于这变革之中寻得自身恰当之位,非但可保基业无恙,或可借此契机,引领风气,为这四海八荒,开创一番真正太平祥和之新气象。”
她没有直接劝说青丘支持自己,而是从天地大势和青丘自身利益出发,分析利害,指出一条看似风险与机遇并存的道路。这番言论,高屋建瓴,立意深远,既展现了马小玲洞察本质的智慧,也给予了青丘足够的尊重和选择空间。
白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殿内静得能听到香炉中香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折颜在一旁悠闲品茶,似乎对这场谈话的结果毫不担心。
良久,白止才缓缓开口,问出了最关键、也是最现实的问题:“道友所言变革,可是指……重塑天条,乃至……变动天道?此事亘古未有,凶险异常,无异于逆天而行。天宫统治数十万年,根基之深,难以想象。其背后,更可能牵扯某些上古隐秘的存在。道友虽有通天之能,但……恕白某直言,胜算几何?成功之机安在?” 这是对马小玲实力和计划的终极考验。
马小玲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却充满无限自信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狐帝所虑,亦是常情。然贫道欲澄清一点:贫道所为,非是逆天,而是顺天。顺的,是那至公无私、赏善罚恶、滋养万物的真正天道,而非如今这被人为私欲扭曲、已然残缺的‘伪天’。” 她伸手指了指上方,语气斩钉截铁,“拨乱反正,补全天道,此乃顺天应人之举,功德无量,何逆之有?至于天宫之固,固在旧规之利。若新规更合天道,更得众生之心,则旧规之固,不过沙上堡垒,水至则倾。贫道既来,自有应对之策与几分把握。具体细节,关乎天机,请恕贫道不便多言。但狐帝可拭目以待。”
“顺天……补天……” 白止再次喃喃自语,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将目光投向折颜,带着询问之意。
折颜放下茶杯,神色变得异常严肃,沉声道:“白止,马道友之言,字字珠玑,绝非虚言恫吓。东皇钟封印之事,想必你亦有耳闻。实情远比外界所知严峻百倍,且有极其诡异阴毒之外力侵蚀。若不能从根源上解决天道失衡的问题,四海八荒倾覆之祸,绝非危言耸听。墨渊残魂苏醒后,亦与马道友深谈,他认为……马道友或许是此界唯一的希望所在。”
连墨渊都如此评价!白止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和观望彻底动摇了。他深知墨渊的为人,刚正不阿,心系苍生,其判断绝不会掺假。
接下来的谈话,进入了更深入、更坦诚的阶段。白止就一些具体的治理难题、对天族某些政策的看法、以及对未来理想秩序的构想,与马小玲进行了深入的探讨。马小玲的许多见解,往往能一针见血,直指核心,提出的思路既符合天道至理,又具备实际操作性,让白止和几位旁听的长老常有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之感。他们发现,这位域外金仙不仅实力深不可测,其智慧、胸襟与对天地法则的深刻理解,都达到了一个令人叹服的高度。
这场论道,从午后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当马小玲和折颜终于起身告辞时,白止亲自将二人送出青华殿,又执意送到了青丘边界。
站在迷谷花海边缘,望着马小玲和折颜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白止负手而立,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映照出他复杂而坚定的面容。狐后悄然来到他身边,为他披上一件外袍,轻声问道:“如何?”
白止沉默良久,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闪烁着如同星辰般明亮的光芒,沉声道:“此女……非常人!其志不在小,其能……可通天道!我青丘,不能再作壁上观了。” 他转身,对身后悄无声息跟来的几位心腹长老下令,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朕密令,自即日起,暗中整备军备,清查库藏,但切记,绝不可张扬,引天宫猜忌。同时,加强与十里桃林、昆仑虚的联络,信息共享。另外,让浅儿在昆仑虚,务必与……与那位保持良好关系。”
他没有明确说出要支持马小玲,但所有的指令,都清晰地指向了即将到来的时代巨变。马小玲的这次青丘之行,如同一颗投入湖心的种子,虽未立刻开花结果,却已在狐帝白止和青丘高层心中深深扎根,为未来波澜壮阔的变革,悄然争取到了一个重量级潜在盟友的支持。四海八荒的棋局,因为青丘态度的微妙转变,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充满了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