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玲珑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留下圈圈涟漪后便匆匆逃离,只余苏晚晚独坐在逐渐昏暗的偏厅里,心绪难平。
“有病”……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倒钩的毒刺,深深扎进她的意识,拔不出,碰不得,稍一思量便是钻心的疑惧。它像一团浓浊的迷雾,瞬间将她这些天来对萧景玄建立起的、那点可怜而脆弱的认知搅得七零八落。
她之前“听”到的,是他内心怕麻烦、嫌吵闹、甚至有些幼稚别扭的碎碎念;她看到的,是他偶尔流露的、近乎冷酷的公正,和默许她存在的、那一丝丝难以捉摸的宽容。
这些碎片拼凑起来的形象,虽然依旧危险莫测,但至少……是“人”的范畴。
可“有病”二字,却将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诡异而不祥的色彩。
是什么病?是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暴虐成性?还是某种难以启齿的隐疾?苏玲珑那混合着恶意与隐秘恐惧的眼神,不断在她眼前闪现。
【她知道了什么?】苏晚晚攥紧了衣袖,指尖冰凉。【是确有其事,还是仅仅为了吓唬我,扰乱我的心神?】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苏玲珑的恶毒伎俩,还是真实存在的、悬在她头顶的另一把利剑。
然而,如何去查?直接问萧景玄?那无异于自寻死路。向王府下人打听?且不说他们敢不敢议论主子,就算敢,她这个根基浅薄的王妃,又能从他们口中掏出几句真话?恐怕打草惊蛇的可能性更大。
她唯一能依靠的,似乎还是她那独一无二的“作弊器”——读心术。
接下来的几日,苏晚晚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专注。
她用膳时,不再仅仅是扮演鹌鹑,而是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萧景玄身上,试图从他那些零碎的心声中,捕捉到任何可能与“病”相关的蛛丝马迹。
她观察他的一切细微之处。他的脸色是否异常?他的气息是否平稳?他的举止是否有任何不受控制的瞬间?
然而,一切似乎都毫无破绽。
他依旧是那个冷硬如磐石的男人。用膳时姿态优雅利落,处理政务时专注沉凝,气息平稳悠长,除了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势和偶尔蹙眉流露出的不耐,看不出任何病态。
甚至,在她某次因为走神,不小心将勺子碰在碗沿发出稍大声响时,她清晰地“听”到他心里嫌弃地嘀咕了一句:【……吃饭都不安生。】
这与“有病”的猜测,简直南辕北辙。
【难道……真的是苏玲珑在胡说八道?】苏晚晚开始动摇。那个女人本就因替嫁之事对她嫉恨入骨,编造谎言来恐吓她,让她在王府里惶惶不可终日,完全符合她的恶毒心性。
这个认知让她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底那根刺,却并未完全拔除。苏玲珑当时那混杂着恐惧的眼神,不似全然作伪。
就在她几乎要说服自己那只是恶意中伤时,一个意外的发现,让她再次警觉起来。
那是一个午后,萧景玄难得没有去前院书房,而是在锦墨堂隔壁的小书房见一位客人。福伯提前过来知会,让她无事不要靠近。
苏晚晚本就无意打扰,依旧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然而,那位客人离去时,恰好从她窗外的回廊经过。
那是一位身着青色常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容清癯,眼神温和中透着锐利,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药草清香。他步履从容,气质超然,不像是寻常官员,更不像武将。
福伯亲自将老者送出院子,态度是罕见的恭敬。
苏晚晚心中一动。这位老者的气质……很像她前世在影视剧里见过的,那种隐居的杏林高手,或是御医之流。
【太医?】一个念头闪过。萧景玄私下见太医?是例行请脉,还是……
她下意识地集中精神,想去探听那老者离去时的心声,可惜距离已远,什么也捕捉不到。
但这一幕,结合苏玲珑那句“有病”,却像两块磁石,在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吸引、碰撞。
她不敢妄下结论,但这无疑是一个需要留意的方向。
晚膳时分,萧景玄依旧沉默。苏晚晚偷偷观察他的脸色,似乎与平日并无不同。她犹豫再三,终究不敢直接询问关于老者的事,只能将疑问深深埋藏。
然而,在她低头喝汤的间隙,却意外地“听”到了一个与往常略有不同的心声。
不再是关于政务的烦忧,也不是对她行为的评判,而是一句带着些许疲惫和……不易察觉的放松?
【……总算清净了。】
苏晚晚握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清净?是指送走了那位客人,所以觉得清净了?那位客人……让他感到了困扰或压力?
这细微的异常,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又一颗小石子。
她开始更加留意萧景玄独处时的状态。她发现,他偶尔会在批阅完大量文书后,用指节用力按压自己的太阳穴,眉宇间会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疲惫的痕迹,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还有一次,深夜她因为口渴醒来,隐约听到隔壁书房似乎传来极其轻微的、来回踱步的声音,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消失了。
这些发现,单独看来都微不足道。可能是政务劳累,可能是寻常的失眠。
但当它们与“有病”的暗示、与神秘老者的出现联系在一起时,便在苏晚晚心里勾勒出了一幅模糊而令人不安的草图。
萧景玄的身上,或许真的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秘密,可能与他的“病”有关。
这个认知,没有让她感到轻松,反而让她肩上的压力更重了。
她原本以为,只要小心翼翼,不触怒他,就能在这王府里求得一隅安身之所。
可现在,她似乎被卷入了一个更深的、关于他核心隐秘的漩涡边缘。
知道了这个秘密,是福是祸?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前路似乎更加凶险了。而她那点可怜的读心术,在这深不见底的迷雾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必须更加谨慎,更加警惕。在弄清楚真相之前,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