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前夜,苏晚晚几乎彻夜未眠。并非全然因为紧张,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亢奋与冷静的备战状态。她在脑中一遍遍模拟着可能遇到的刁难,推演着各种应对方案,力求做到即便不能出彩,也绝无错处。
天光未亮,她便已起身。锦墨堂内烛火通明,丫鬟婆子们安静而有序地忙碌着,为她梳妆打扮。那套月白色绣淡紫色缠枝莲纹的宫装被小心翼翼地穿上身,冰凉的丝绸贴合着肌肤,带来一种庄重的仪式感。梳头嬷嬷手法娴熟,将她的青丝挽成一个优雅繁复的凌云髻,簪上萧景玄赏赐的那支碧玉七宝玲珑簪,并点缀以数支小巧精致的珍珠发钿。
铜镜中映出的人影,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唇染朱丹,华美的宫装与精致的妆容将她原本的清丽勾勒出几分逼人的贵气,完全褪去了庶女的小家子气。连在一旁伺候的翠儿都看得有些呆了,小声惊叹:“小姐,您真美……”
苏晚晚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沉静。这身皮囊是武器,也是铠甲。她轻轻抚了抚衣袖上精致的绣纹,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丝杂念摒除。
就在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时辰到了便出发入宫时,锦墨堂外却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
是萧景玄。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甚至没有让福伯通传。他依旧穿着昨日的墨色常服,但衣袍下摆沾染了些许露水与尘土,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眼神比往日更加锐利冰冷,周身散发着一种刚从紧张局势中脱离出来的、尚未完全收敛的凛冽气息。
他的突然出现,让房内所有丫鬟婆子都吓了一跳,慌忙跪地行礼。
苏晚晚也是心中一惊,连忙起身:“王爷?” 她敏锐地察觉到,他此刻的状态不对。不是平日里的冷漠,而是一种压抑着的、山雨欲来的沉凝。
萧景玄的目光在她盛装的身上迅速扫过,那抹惊艳之色极快地被更深的凝重覆盖。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对她的装扮做任何评价,甚至没有在意她为何起身,只是沉声对福伯吩咐道:“立刻备马,本王要即刻入宫。”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急切。
“是,王爷!”福伯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苏晚晚的心沉了下去。出了什么事?竟然让他连更换朝服都顾不上,要立刻入宫?而且是在宫宴当日?
萧景玄吩咐完,似乎才注意到满屋子跪着的人和他盛装以待的王妃。他揉了揉眉心,压下眼底的疲惫与冷意,看向苏晚晚,语气快速而简洁:
“边关急报,北狄异动,小股部队已越过界碑,骚扰边境村落。陛下急召。”
短短几句话,如同冰水浇头,让苏晚晚瞬间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边关军情!这远比一场宫宴重要千百倍!
【北狄……】她脑海中迅速闪过关于这个北方游牧部落的信息,凶悍,善骑射,一直是边境大患。萧景玄多年征战,主要对手便是他们。
“王爷……”她上前一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在这种军国大事面前,她那些内宅的小心思和宫宴的筹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萧景玄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担忧(或许还有一丝因为计划被打乱的无措),沉默了一瞬。他注意到她紧紧攥着袖口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吓到了?】他内心掠过这个念头,但随即又被更紧迫的军情占据。他没时间安抚她。
“宫宴……”他开口,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你自行入宫。福伯会安排妥当。一切……按之前商议的应对。”
他将“自行入宫”和“按之前商议的应对”说得清晰无比。这意味着,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是否在场,她都必须独自面对宫宴上的一切风雨。
苏晚晚的心猛地一紧。独自入宫?面对虎视眈眈的晋王党羽?这比之前预想的局面要凶险数倍!
但看着萧景玄凝重而疲惫的眉眼,感受到他周身那压抑不住的、对边关局势的关切,她知道,此刻没有任何任性和退缩的余地。
她迅速压下心中的慌乱,挺直了背脊,眼神变得坚定而清亮,对着萧景玄,郑重地福了下去:
“妾身明白。王爷且以国事为重,边关安危要紧。宫宴之事,妾身自有分寸,定不坠宸王府威名。”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清晰地传递出她的决心。
萧景玄深深地看着她。此刻的她,盛装华服,却眼神坚毅,仿佛一株在风雨来临前努力扎根的藤蔓。他心中那因军情而烦躁的情绪,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丝。
【……但愿如此。】他内心低语了一句。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包含了审视、托付,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信任?
然后,他毅然转身,玄色的衣摆划过一个决绝的弧度,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锦墨堂,身影迅速消失在渐亮的晨光中。
苏晚晚站在原地,听着外面传来的急促马蹄声渐行渐远,直到彻底消失。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丫鬟婆子们依旧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苏晚晚缓缓直起身,望向窗外皇宫的方向。天色已经大亮,朝阳即将升起,可她的心头却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阴云。
边关军情紧急,萧景玄缺席宫宴。
这意味着,今晚的她,将真正意义上地,独自一人,踏入那龙潭虎穴,面对所有明枪暗箭。
她攥紧了掌心,指甲陷入柔软的布料中。
这一次,没有退路,只能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