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风波虽未直接波及苏晚晚,但那无形中紧绷的气氛,以及萧景玄归来后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冷沉,都让她清晰地意识到,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愈发汹涌。她更加谨言慎行,将大部分精力重新投入“云容”的日常管理和账目核对中,力求不给任何人留下话柄。
这日午后,她正在“云容会所”后院的书房内,与一位新提拔的、负责香料采买的年轻管事核对一批新到的海外香料的账目。这位姓陈的管事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做事极为细致认真,对香料也颇有见解。因这批香料种类繁杂,单价高昂,涉及金额不小,苏晚晚便多问了几句,两人对着账册和货样,讨论得颇为投入。
“……按陈管事所言,这批龙涎香品质上乘,价格虽比市面高出半成,倒也值得。”苏晚晚指尖点着账册上一行数字,沉吟道,“只是这运输损耗,似乎比往常多了一些?”
陈管事恭敬地答道:“回王妃娘娘,此次海上风浪较大,确实略有损耗,但均在约定范围内。这是船行出具的凭证。”他递上一张盖有船行印章的单据,言辞清晰,不卑不亢。
苏晚晚接过查看,确认无误,点了点头:“既如此,便按此核销吧。后续存放需格外注意防潮。”
“是,小人明白。”陈管事应下,看向苏晚晚的眼神带着由衷的敬佩。这位王妃娘娘不仅算学惊人,对生意细节的把握也极为精准,令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两人都未曾察觉,书房虚掩的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玄色的挺拔身影。
萧景玄本是顺路过来,想看看苏晚晚是否在此处。刚走到院中,便透过未关严的门缝,看到了屋内相对而坐的两人。他的王妃微微倾身,专注地听着那个年轻管事说话,侧脸线条柔和,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仿佛镀了一层浅金。而那年轻管事,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神里的专注和……那是什么?欣赏?甚至是……倾慕?
一股无名火“腾”地一下从心底窜起,瞬间烧遍了萧景玄的四肢百骸!
他刚从宫中出来,带着一身被父皇试探、警告后的冷戾与烦躁,此刻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格外刺眼!那年轻管事清秀的面容,专注的眼神,以及苏晚晚与之相谈甚欢(在他看来)的姿态,都像是一根根细针,扎在他的神经上。
【又是这样!】他心底戾气横生,【本王才离京几日?她便与这些阿猫阿狗相谈甚欢?先前是江南皇商,如今又是府中管事!她就这般……耐不住寂寞吗?!】
巨大的醋意混合着先前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跟在身后的侍卫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死死地盯着屋内那幅“和谐”的画面,牙关紧咬。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冲进去,将那个不知所谓的管事一脚踹飞,再将那个总是招惹是非的女人狠狠拽回自己身边!
但他终究是萧景玄,是沙场上杀伐决断的宸王。残存的理智强行压下了这股暴戾的冲动。他知道,若真那样做了,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坐实了外间的流言,让她难堪,也让宸王府沦为笑柄。
他死死地盯着又看了几息,直到苏晚晚似乎察觉到什么,疑惑地朝门口望来,他才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煞气,大步流星地离去,玄色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一个凌厉而决绝的弧度。
苏晚晚只看到门口人影一闪,那熟悉的玄色衣角掠过,心中不由一紧。【他来了?怎么又走了?】她下意识地站起身,追出门外,却只看到院门口那道迅速消失的、紧绷而冷漠的背影。
【他……好像又生气了?】苏晚晚怔在原地,心头涌起一阵无力感。她仔细回想刚才的情形,自己与陈管事只是在核对账目,言语并无任何逾矩之处……难道,又是因为她与男子说话?
一股委屈夹杂着些许恼意涌上心头。她自认行得正坐得直,为何总要因这些无谓的猜忌而承受他的冷脸?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流言风波和宫中觐见的紧张之后,她身心俱疲,实在没有精力再去揣摩他阴晴不定的心思。
接下来的几日,宸王府再次陷入了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萧景玄几乎是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苏晚晚碰面的场合。用膳不同席,就寝时地铺的位置离床榻更远,即便偶尔在回廊遇见,他也视若无睹,周身散发的寒气足以将人冻僵。
苏晚晚起初还试图找机会解释,但每次刚开口,便被他一句冷硬的“本王还有军务”或一个冰锥般的眼神给堵了回去。几次之后,她也来了脾气。
【好,你要冷着,那便冷着吧!】她心底那股倔强也冒了出来,【我苏晚晚问心无愧,何必上赶着去解释!】
她不再试图靠近他,也将自己投入到忙碌中,除了处理“云容”事务,更是将王府内院的账目、人情往来打理得井井有条,仿佛要用这种无言的忙碌和疏离,来对抗他那莫名其妙的怒火。
两人明明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像是隔着一条无形的鸿沟,各自固守一端,互不打扰。
锦墨堂内,白日里还能听到苏晚晚与管事们商议事务的平静声音,一到夜晚,便只剩下令人压抑的死寂。一个在里间床上辗转,一个在外间地铺上背身而卧,明明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萧景玄心中的醋火并未因这几日的冷战而熄灭,反而在苏晚晚这种“若无其事”的沉默中,烧得更加旺盛,还掺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与烦躁。
【她竟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是觉得本王无理取闹?还是……根本不在意?】
【那个女人……】
而苏晚晚,在疲惫和委屈之余,偶尔透过窗棂看着他独自在校场练剑、那凌厉剑光中透出的孤寂与戾气时,心底深处,也会泛起一丝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涩与心疼。
这场因误会而起的冷战,在流言甫定的微妙时刻,悄然升级,将两颗本已靠近的心,再次推远。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僵持,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酸涩的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