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那句“能嫁与王爷,是妾身之幸”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清水,在萃芳园内激起了无声的沸腾。她的话语清晰、坚定,不带丝毫犹豫与勉强,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折射出的全然的信任与维护,比任何激烈的辩驳都更有力量。
晋王萧景琰脸上的温文笑意彻底冻结,如同精美的瓷器表面出现了裂痕。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眼底的阴鸷几乎要压制不住,投射在苏晚晚身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好,好得很!】他心底怒极反笑,【一个庶出的女子,也敢在本王面前如此张狂!仗着萧景玄的势吗?可惜,他远在北境,护不住你!】
席间的气氛凝滞到了极点。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等着看笑话的宾客们,此刻都噤若寒蝉,眼神在晋王与宸王妃之间小心翼翼地盘旋。这位宸王妃,与他们预想中怯懦畏缩、上不得台面的形象截然不同。她就像一株看似柔韧的蒲草,风越大,她立得越稳,甚至能在风中发出自己的声音。
苏晚晚能感受到那来自主位的、几乎要将她洞穿的冰冷视线,但她并未退缩。她微微垂眸,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番掷地有声的宣言只是随口一句闲谈。只有她自己知道,袖中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她并非全然的平静。她在赌,赌晋王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宸王妃做出太过分的举动。
萧景琰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怒火。他知道,方才的言语交锋,他已经落了下乘。若再紧逼,反而显得他气量狭小,针对一个女子。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口恶气压下,脸上重新挤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再不达眼底。
“皇嫂与皇兄鹣鲽情深,实在令人羡慕。”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倒是本王多虑了。”
他不再看苏晚晚,转而举起酒杯,面向众人,试图将话题引开:“来来,诸位,满饮此杯,莫要辜负了这满园春色。”
丝竹声再次响起,舞姬重新入场,场面似乎恢复了之前的热闹。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位一直安静坐在席间、看似温婉的宸王妃,用她不容置疑的态度,清晰地划下了一道界线——她是宸王妃,与宸王一体,荣辱与共,不容任何人挑拨与轻视。
后续的宴饮,再无人敢刻意刁难苏晚晚。即便有上前攀谈的,言语间也多了几分谨慎与打量。苏晚晚一一应对,依旧保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端庄与疏离。她不再主动多言,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偶尔与身旁一位看起来性情温和的郡王妃低声交谈几句,姿态从容,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然而,她越是平静,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越是复杂。这位王妃,不仅有着出人意料的辩才和坚定的立场,更有着一份超乎年龄的沉稳与定力。
赏花宴终于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各怀鬼胎的气氛中接近尾声。
苏晚晚起身告辞。萧景琰这次没有亲自相送,只派了管家代劳。他站在主位前,看着苏晚晚在侍女搀扶下,挺直脊背,一步步向外走去的背影,眼神阴冷得能滴出水来。
【苏晚晚……】他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屈辱和重新评估后的忌惮,【本王记住你了。】
苏晚晚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如芒在背的视线,但她没有回头。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帘子落下的瞬间,她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轻轻靠在了车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小姐,您没事吧?”翠儿担忧地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小声问道。
“没事。”苏晚晚摇了摇头,闭上眼,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与晋王的正面对抗,耗费了她大量的心力。但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感也在心底滋生。
她做到了。她没有给宸王府丢脸,没有给萧景玄丢脸。她守住了自己的立场,也向所有人宣告了她的存在。
马车驶离晋王府,将那片虚伪的繁华与暗藏的机锋抛在身后。
苏晚晚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逐渐熟悉的街景,心中渐渐被一种更为坚定的情绪填满。
经此一役,她明白,在这京城之中,退让和怯懦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唯有站稳脚跟,亮明态度,才能赢得一丝喘息的空间,乃至……尊重。
而今日她在晋王府的表现,想必很快就会传遍京城各个角落。这既是压力,也是机会。
她轻轻抚了抚衣袖,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锐利。
宸王妃这个位置,她坐定了。而且,要坐得稳稳当当。
这场赏花宴,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一场应酬,更是一次宣言,一次蜕变。从今日起,京城权贵圈中,无人再能轻易小觑这位来自苏府的、替嫁的宸王妃——苏晚晚。